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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室内喷泉的哗哗水流声,坐在高级日料店里的陈依看着对面满脸不耐烦的母亲周碧云,只觉得好像坐在枪林弹雨之中,子弹如雨般从自己耳边哗哗地过去,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怕一个动作不对,就中弹身亡。
周碧云喝一口店家赠送的抹茶,皱紧了眉头,尖着嗓子埋怨,“这什么东西,还没有我自己在超市买的菊花茶好喝,粉不拉几的。”她放下杯子,又看一眼手机时间,问陈依,“白祁怎么还不来?”
“我再催催,肯定是工作耽误了。”陈依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人再忙,也分得清轻重。”周碧云不满地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不尊重我们母女。”
昨天晚上,周碧云见到白祁时非常惊讶,她有一肚子的问题需要被解答,首当其冲就是:你跟陈依什么关系?你这么晚还在这儿,可不就是她男朋友吗?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不等她问到酒席哪里摆,婚房在几环,白祁就找借口逃了,只是匆忙答应隔天请阿姨吃饭。
周碧云于是想抓着陈依追问,奈何被她抢占了先机,劈头盖脸先发问了,“妈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突然来了?爸爸呢?你的班呢不上了吗?你准备呆几天?是干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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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碧云平日非常清闲,在公积金管理所坐办公室做录入工作,但是拿的薪水也不高,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陈依的父亲陈阔,他是自己带一支装修队的包工头,旺季时一个月挣个几万不成问题。
“我跟你打招呼那你还让我过来吗?可不得找一堆借口叫我别来,再说了,我来我女儿家里,想几时来就来,想几时走就走,我用了年假,干什么来了?看看我家大宝贝嘛,这理由行不行?”周碧云把行李箱往陈依脚边一推,绕着屋里转了一圈,边四处打量边嫌弃,“这么小啊,租金还五千,真是天天睡在黄金上,不站在这屋里都觉得自己丢钱了。”
陈依边把行李箱挪到墙角边问,“那爸爸总知道你过来我这里了吧?他最近有业务?没跟你一起来。”
周碧云拉开冰箱检查里边的食材,漫不经心地说,“我跟陈老头吵架了,闹不好你要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更难嫁出去了,所以你动作赶紧的,别耽误我找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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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过了白祁,陈依放下手机,与周碧云继续昨晚的话题,“你跟爸爸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
从小的记忆里,爸爸和妈妈一天到晚都在吵架,不过陈依倒没觉得家庭氛围压抑阴暗,反而觉得热烈明亮,因为她的父母都不是“闷人”,俩人都是有话说话、有屁放屁的外向型人格,床头打架床尾和,在陈家是没有冷战和赌气的那些“戏码”,为了炒菜时要不要放一颗蒜,俩人都能吵起来,但也就两分钟,吵完又其乐融融地吃着加了过多大蒜而呛得不行的炒蛋。
这回竟然吵到周碧云要闹离家出走,陈依好奇了,能有多天大的事情?难道是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分配不均——
周碧云说,“还不是为了你不结婚闹的。”
——这个答案可真够陈依郁闷的,她原本一脸看热闹的观众表情,无奈转化成了七岁大的孩子被家长逼迫在春节给亲戚长辈们跳支舞的尴尬笑脸。
周碧云想给陈依托关系找一个老家的教师工作,然后更方便安排相亲,因为他们那小城市里,媒婆说亲都会挑在本地有稳定工作的姑娘,比较安分,适合相夫教子,通常也确实能给说一个家底不错的适龄对象。
但是陈阔觉得周碧云是在瞎忙活,他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扭的瓜不甜,没必要替女儿操心她的未来,俩人因此产生分歧,吵了起来。
听完周碧云的描述,陈依在心里对自己的亲爹不禁千恩万谢,她摇头晃脑地说,“我们家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二比一,你别管我了。”
周碧云却怒了,抓起筷子往桌面上狠狠一敲,“你爸不管你,我再不管你,这世上还有谁管你啊?”见到陈依面露讪笑,她更是气鼓鼓地尖叫起来,“你还笑,小的不懂事儿,老的也不懂,这家里忙前忙后敢情就我一人,还吃力不讨好,被你爷俩儿嫌弃。”
她这话也说得没错,陈阔是一个手细心粗的人,他做得一手好木工,但是对于如何带孩子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张罗陈依吃穿住行的都是周碧云,她没叫她挨过冷、受过饿,一身衣服永远漂亮整洁,逢年过节时,有带孩子出游见世面的条件也尽量四处走动了,更别提从未缺席过家长会,作为一个妈妈,她拿不到一百分,也至少能拿八九十分。
也正因为妈妈从未亏欠过陈依,甚至有些过分溺爱——由着她放弃高考,跑去北京追寻不切实际的演员梦——所以,陈依现在混到这样灰不溜秋的样子,在周碧云跟前也没什么底气太大声说话。
“北京不行,你看看你这生活品质,马上三十了还在租房住,月薪过万又怎么了,还不是过得紧巴巴的,跟我回家,住在家里又不要你钱,吃喝都有我跟你爸管着,你就是上个月薪两千的班,那钱也是实打实落你口袋存着,何况现在当老师吃香得很,你弄个培训班,尤其又是教英语的,每个月挣个五千八千的肯定没问题,同样都是一万块,你回家过日子,那享受的水准得翻三倍。”周碧云说起话来哗哗的,比店里的喷泉还要汹涌,仿佛不用换气儿似的,字赶着字,词叠着词,一股股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