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祖孙二人没有半点血缘,却一样的令夜麟无可奈何,夜麟道:“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无有双手合十道:“施主,贫僧总算找到你了。”
递过一碗水,夜麟问道:“为什么找我?”
无有虽然渴极,接过水没有喝,他道:“只有施主有能力救这世间。”
夜麟再次叹息,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有这份能力,却不去救?”
无有道:“施主宅心仁厚,救了雍州数十万百姓,更不会视九州百姓于水火而不顾。贫僧知道,施主有不得已的苦衷。”
夜麟眉眼里说不出的疲倦,捧起一泓清泉,浇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才道:“所以你把希望寄托在胧星身上?”
无有鞠躬道:“施主说的没错,贫僧请求施主教他,世间需要一位真佛。”
夜麟摆手,断然拒绝道:“不教。白龙寺不缺真佛。”
无有正色道:“寺佛已朽,师兄们约束太多,救不得这人间!施主既救了胧星,与胧星结下因果,却为何不愿教他?胧星身受蛊虫,经脉尽毁,除了施主再无他人可救,注定活不过十个年头。”
夜麟再次拒绝道:“因果之说是你们的东西,于我无关,救他只是出于不忍,并无他意,我可再救他一次,却不能教他。”
无有恳求道:“施主,贫僧只求一个机会!贫僧尚有数年可活,愿留在雍州,将胧星带在身边,施主只需稍加留意,若施主觉得胧星是可造之才,就将他收归门下,了了贫僧一个心愿,也为世间留下一道火种!”
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夜麟内心动摇,仍是摇头道:“你可知刚才的幻境,是你自己的心魔,不是我凭空编造出来的。”
无有猜到了些,不愿说。
夜麟道:“你带胧星回白龙寺,好好休养你的身体,尤可伴胧星长大成人,尽享天伦之乐,何必执着于此?”手指怀中尚不能言语的婴儿,夜麟再道:“你可曾想过,你压在胧星肩头的,是多重的担子?他可还撑得住?胧星早慧,已知你的存在,他尚且年幼,你就不再管他,将他托付于我,自己离开人世,逼着他经历丧亲之痛,逼着他长大?我自不能时时将他庇佑,十多年后,你要他独自面对多少难关,在他呼唤你的时候,你这唯一的至亲却在哪里?!”
字字诛心,老僧无地自容,无有失声痛哭道:“我亦知道这个担子有多重,这些日子朝夕相伴,胧星是我至亲,我更舍不得令他受苦。可当我看这世间,每每思之尽是痛心疾首!我修佛道却不能普渡众生,内心煎熬胜似刀劈斧凿,日日夜不能寐,施主当与我感同身受。而今神州遭祸,内忧外患之下,唯有无辜百姓罹难。其上,为帝者不思政务、妄求长生,丧尽天良做尽荒唐之事;其中,国师为首奸臣当道,为官者只知贪图享乐、官官相护鱼肉百姓;其下,百姓人人自危蝇营狗苟,有权有势者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无权无势者兄弟阋墙自相煎熬。我心伤悲!我心伤悲!举目四顾竟无半条出路,不忍看着神州凋零,唯有苛求施主,收了胧星!”
无有每说一句,夜麟握拳的手就紧一分。十年谋划,没有一夜不受此煎熬。
夜麟不忍再听,背过身去,道:“你既知我有苦衷,我便与你明说,我身患重症,寻不到根治之法,只得压抑自身,不知何时就会发病。”不待无有言语,夜麟又道:“别人发病,最多伤及自身,我之病症,却要祸及众人,胧星跟在我身边,性命难保。”
无有问道:“可是疫病?”
夜麟摇摇头,伸指点在无有眉心,给他传递了一幅画面。
无有怔然不语。仿佛天塌,他所坚持的,所保护的,都要变成泡沫,那种失落和恐惧多到瞬间将他击溃的地步。
他所看到的,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事物,或许他心中所惧怕的“神州凋零”也不及十之一二,无有脑海里找得到的所有言语辞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唯有死寂。
夜麟道:“病发之前,我会离开九州。五年后若我还在的话……再说吧。”
说罢,夜麟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徒留地上一片草叶。原来,只是一道意念化身吗?
太阳炙芒射落在无有脸上,可为什么?如此寒冷……
紧了紧衣衫,无有抬眼望去,日已中天,但他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再也无法保持站姿,无有颓然坐下,任由胧星如何揪扯他的胡须,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回想白衫少年的背影,无有不寒而栗,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离开吧,越远越好,千万千万不要再回九州。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