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李玉取出小鼎,俯瞰鼎中水幕,由近及远一幕幕地略过。
下雨了。
落雨连珠,拍打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伙夫壮汉顶着木板跑到大棚了避雨,泥土溅落裤脚,泥泞不已。
监工呐喊道:“收工。”
伙夫穿行于大大小小的木堆、石块之间,盖上油布就纷纷撤离,一转眼,筑地上不见了人影。
唯有雨声沉闷。
压抑,令人心慌的压抑,小厮坐在棚中看守木材石料,望着棚外的大雨,莫名慌张。
忽然,他发现了一丝不同学常的东西。
如此大雨,怎么会有雾在?沿着地面雾气飘荡,无声蔓延,眼看到了自己脚下,阴冷的气息直透心扉,小厮打了个寒战,哈出一口热气。
再往棚外看时,那些木材、石料竟然自己动了!揉揉眼睛,他发现许多人影熙熙攘攘,脸上笑意渐起,道:“雨那么大,怎的还要上工?不怕……”话到一半,小厮的喉咙似被扼住,说不下去了。
扛着木材的人中,有一位女子,抬起头看向小厮。
那女子,只有半边脸。咧开嘴朝着他笑。
“你,你…你!”小厮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就要软倒,忽然被人扶住。
擦去额头冷汗,方才的女鬼不见了,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不知是哪位工友扶住自己,小厮才要道谢。握着自己双臂的,怎么不像人手?小厮抬头上看,入目一张鬼脸,“啊——!”吓得昏迷。
大力鬼王挠挠头,淬道:“胆小鬼。”说罢将小厮扔到一边,抄起桌上的图纸,细细端详了几眼,呼道:“小子们,上头大人说了,雍州城必须早日完工,咱们龙门不养闲鬼,给老子卖力些干,干好了赏鬼宅,不必再窝进坛子里,干不好就问问我手里的狼牙棒答不答应!”
独角鬼王张开双翼,撑起方圆数里的雷幕隔绝雨水,同时视察整个施工进度。
井然有序,而且不知疲倦。
李玉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公子劝我经营势力,省下许多琐碎小事。”念罢伸手拂过镜幕,场景再次切换。
步迟、步苦分开双手各自握住一把铁条,平举,浑身绷得笔直,好似仙人指路。
两兄妹小脸涨红,肩头时常颤抖,站在屋檐下,雨滴不断地落在铁条上平添许多艰辛,几次坚持不住,放下后又重新抬起。
不曾喊累。
林清泓卧铺在床,心中欣慰,愧疚,却也愈盛。
联想自己练剑多年,竟还不如一个荆州巫人?与白龙寺、夫子林的两位大师联手也仅战了个两败俱伤。
若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时至今日每当握住秋水,林清泓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虿巫王一拳将自己轰入地下的情景。
早在那时,他已然败了。
剑不稳,是人的心在颤。世人皆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天底下又有几个迈得过这道坎?
身为剑客,林清泓心孤高、气且傲,此番战败令他心灰意懒。
掌门首徒?徒增笑料尔。
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褥,林清泓身心煎熬。
可怜师傅爱我护我,堂堂剑冢掌门就只收了自己这么一个徒弟,大半生的心血倾注,还不成材,有何面目回去见他?
所幸当日荒山养伤,发现挑水的少年步迟天资极好犹胜自己,于是起了收徒的心思,不曾想其妹步苦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当即一同收归门下,日后一门双杰或可成就剑冢栋梁,也好报答师傅养育之恩。
念及此处,林清泓道:“步迟、步苦,时辰够了,进来吧,师傅有事与你们说。”
“欸!”兄妹二人应了一声,铁条落地,再要去捡时已然捡不起来,双手颤抖不已,灰溜溜地走进门去聆听教诲。
再往下便是促膝长谈,雍州鼎只能倒映景象,不能传递人声,李玉瞧得索然无味,不再看了。
刚要伸手换幕,原先坐在身后下棋的夜麟突然将他拦住,李玉心存疑惑,但没有去问,夜麟也不曾解释。
直到林清泓训话结束,兄妹二人兴高采烈地散去,夜麟方才离开。
意兴阑珊,独自一人坐在门外阶上,望着天空发呆。
少年背影说不出的孤独。
观鼎时,李玉分明看到,夜麟眼中没有林清泓,也没有步氏兄妹,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还有,一个人。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