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处荷塘,荷塘沐着轻纱的月色,凝成半是蒙昧半是明亮的烟波水月。凝绿的水上,亭亭青荷次第如云,一塘的荷风送凉,吹衣乱发,衣间有清幽荷香。
荷风深处倏地响起一缕清越的箫声,明明是豪气云天的《大风歌》,却叫人无端的听出了忧伤的味道。一条幽致的小路直伸展到吐红摇翠的荷塘中间,我慢慢走过去,想知道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荷塘旁吹箫。
摇风荷影处,宇文邕执箫吹坐,容色寂寥,我吃了一惊,忙要避开。宇文邕却已看到我,放下青箫,一手抓住我,荷风中听到他轻轻的声音,“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朕的人竟是你。”
宇文邕把我硬拉着坐下,荷塘水色中他道:“朕方才一直在想,只要有一个人能在这里找到朕,朕就把什么都告诉他。”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宇文邕半是惆怅道:“今日朕去向母后请安,她对六弟说,过些日子就是六弟的生辰了,她要为他好好大办一场,母慈子孝的场面,真是刺痛啊。母后她,可从来记不住朕的生辰。”
我一怔,这就是他生气出去的原因?
这个在我面前一向以冷峻、强硬示人的宇文邕,此刻竟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露出脆弱的神情,“朕出生那天,二哥莫名其妙的发高热去了,大家认为朕不详,连父王母后都这么认为,于是他们就把我丢给了大臣李贤抚养,一直到我六岁那年才接回来。那时母后刚生了六弟,根本没时间照顾我,,他的孩子很多,政务又繁忙,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和我这个从小不在身边,感情又生分的孩子来培养感情。父王和母后,离我好远。后来,我喜欢伽罗,父王忌惮她父亲的势力,不许我见她,把我禁闭。再后来,伽罗嫁人了,父王病逝了,可直到父王病逝,我也没能得到他的多少关注。但是没关系,我还有大哥,大哥照顾我,教导我诗书、礼乐、骑射,可是就连这一点微薄的温暖,也在大哥死后荡然无存了。母后只疼爱六弟一个人,我常常怀疑,她是否还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
宇文邕似乎很伤心,说着说着连‘朕’都变成‘我’了,这时我才发现,他旁边还有一坛子半开的酒,他是喝了酒才会如此失态的。宇文邕苦笑道:“有时候看着母后和六弟和乐融融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一个外人。六弟,他什么都有了,真是叫人嫉妒。”
宇文邕半醉地把头靠在我的腿上,我想推开他,却被他半抱住,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调哀求道:“让我躺一会儿好么,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就一会儿。”
我没动,这荷间小路这么狭窄,一不小心两个人就可能在挣扎间掉进荷塘,而且,我心里不是不怜悯他的。我懂得那种被父母忽略,没有父母疼爱的孤独,我虽很早失去了双亲,可我起码拥有过母亲的疼爱。可宇文邕,他连得到都不曾得到过。
“你能给我吹一支曲子么,我想听那晚你在馆驿的小院子唱的那一支曲子。”宇文邕低低道。
思及那晚,那支《且珍行》还是那个人给取的名呢,只是不知今时今日,他在哪儿呢?
随即又摇摇头,想他做什么。人家又不把你当朋友,你何必把他当朋友,不过是人生中一个过客罢了。
我执起箫,决心要把脑海中的不快消去,收拾心情,按住箫孔,吹起一缕明丽的箫声。
今夕何夕,流年一梦,思亲远去,对花对月,对酒成愁,我心伤悲。
昨日离殇,终将过去,伤悲无益,何必伤悲,努力加餐,勿负年华。
人生苦短,且珍行,且珍行,努力加餐,勿负年华,勿负年华……
那晚之后,宇文邕又恢复了一往如常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一场风吹过就散掉的烟。
“青蔷姐姐,听说昨儿个你和陛下在一起,赏荷夜话,月下吹箫,说不尽的温柔。是真的么?”泠儿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兴致勃勃地跑过来问我。
我眼皮抬也不太抬道:“没有的事,他们夸大其词了。”
“月下风荷,玉人吹箫。此情此景,花前月下,最易催动人的情思了。姐姐你就一点都不动心?”泠儿试探地问道。
“那让我来告诉你,在月下荷边吹箫的结果只有一个——被蚊子咬得一身的包。”我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浪漫幻想。
一重幻想被打破,泠儿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转动灵动的大眼睛道:“姐姐不用否认,自古女官与皇帝总有点不得不说的故事。”
泠儿自我想象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对我想象道:“他会纳你为妃,囚禁在深宫,而你有一个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就在你以为念念不忘的过程中遗忘了,不知不觉爱上了身边的人却又因为自尊不肯承认。而他会因为你的青梅竹马吃醋、嫉妒、发疯,在身体上折磨你,你又在心理上折磨他。正所谓真爱就是折腾,折腾才有真爱。搞不好你还会逃出宫,又意外发现怀孕生下了孩子。多年后你们夫妻在某地重逢,一番纠缠后,误会化解,互相表明心意。他为你解散后宫,三千宠爱独你一人,至此圆满。”
我淡淡斜睨了她一眼,“你觉得这可能么?”
泠儿自以为然就道:“古往今来故事套路就是这样的啊,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真理:恋爱就是折腾,无折腾不成真爱。总要有点矛盾啊误会啊,人生才会圆满。”
这姑娘估计是看小说看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