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的生辰终是到了,冢宰府前门庭若市,鞍马不息,人流不绝。
入夜,宴席开始,天幕漆黑,层层积云,也不见半点星子的踪影,阴阴晦晦。
夜幕下的冢宰府却是灯明如昼,宴席设在花园,正中是宇文护的主位,两侧是一排排的食案如水长流,镂刻着精美图纹的食案上摆着桂花鱼条、串炸鲜贝、蟹肉双笋丝,鸡丝银耳、金丝酥雀、杏仁佛手酥、核桃酥等精致菜肴点心。
清风疏疏,花影浮动香满衣,灯火跃跃云水流,嵌金丝的紫毡长长地铺展,衣香鬓影,杯盏交错,管弦声声,缓歌低回似流莺花间隔,慢舞生风,微步凌波女,繁丽不似人间。
宇文护端正坐于主位,各类华服的王公贵胄都已按次序依次坐在食案旁。正中的宇文护一身墨红锦袍,水钻金丝滚边,紫晶宝石簪冠束发,绣有华美精致芙蓉云纹的玉带环腰,右侧垂下一方碧青色雕鹰玉佩,华丽贵气,威严凛然。
“天王到——”一声高喝打破了喧闹的夜色。场面一下子变得肃然寂静,静得只闻得到晚风送来的花香,灯火明灭,袖飘细细风,枝叶菀菀作响。
莹莹灯色下,一清秀儒雅的男子信步而来,年约二十六,一身月白广袖,青墨流水云纹,环佩叮当如翠鸟呢喃,步履间不急不缓,气质优雅从容。
这就是天王宇文毓了。鲜卑人为取得中原地区汉族大地主的拥护和归顺,自建国以来就仿造《周礼》制度,国家最高统治者不称皇帝,而称天王,这种制度带有浓烈的复古色彩。
师父曾道,周国前天王乃宇文泰三子宇文觉。宇文觉初登位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稚嫩少年,宇文护认为其年纪尚幼还不足以堪国事,便一个人掌控国家大事。孰知宇文觉对宇文护独断专权十分不满,暗地里联合近臣秘密谋划诛杀宇文护。不料遭内奸告密,宇文护得知消息后便联合贺兰祥、尉迟纲等人联合废黜宇文觉为略阳公,诛灭其党羽,并派尉迟纲把远在岐州任刺史的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迎接回来,扶持宇文毓登基为王。
至于宇文觉的结局自然就跟魏恭帝一样,被宇文护一杯毒酒赐死。
宇文护不动声色地等宇文毓走近,才缓缓地起来,让出主位,把宇文毓迎上主位,面上露出稀疏的笑意,“天王迟迟不来,臣还以为天王忙于政事,抽不出身来臣的生辰宴了。”
宇文毓回报以同样一笑,“大冢宰的生辰,朕就是再忙也得来。”
宇文护叫人另摆了食案在左侧下方坐下,我亦跟了过去。
宇文毓拿着缀着青玉宝石的酒杯,眉心微皱,旋即一笑,举杯向宇文护,望了望座下的诸多大臣,对宇文护温和如春风地笑道:“朕今日代表诸位卿家,祝大冢宰身体康健,东水长流,福寿连绵。”
宇文护执杯回敬道:“谢天王。”
两人对饮过后,宇文护环顾四周,幽幽的目光落到了右席的杨坚身上,轻轻一笑,“怎么不见杨公呢?”
杨坚不慌不忙地起身敛容,带着得体的歉意的微笑,“家父身子不适,不便出席,还请大冢宰见谅。杨坚在此代家父祝大冢宰,寿比神龟,松龄万古青。”
宇文护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旋即清淡一笑,“事出有因,人虽未到,情谊却在,无妨。”
杨坚笑如清fēng_liú水,“谢大冢宰体谅。”裙裾一荡,落落坐下。
宇文护转向宇文毓,笑容悠深道:“说起来,杨公威名赫赫,其子杨坚亦是文武全才,可堪大任,可如今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伯,天王是否考虑一下擢升他的官位?”
宇文护这一提议不免教人疑心杨坚已投到他阵营下,天王势必会起猜忌之心,冷落杨坚,正中宇文护下怀。杨坚不能为他所用,宇文护也不会让他为天王所用。
果然,宇文毓脸色微变,阴沉的目光在杨坚身上一扫,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冢宰所言极是,杨坚确是人才。只是他阅历尚浅,经验欠缺,眼下还不足以担大任,先让他在宫伯的位置上好好历练一番。升迁之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宇文护眸中得意,却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只是不免委屈杨坚了。”
宇文毓眼线微合,面上带笑,“大冢宰忠于国事,就连生辰之日也不忘向朕举荐人才,操心国事。如此尽心尽责,堪称众臣之表率,那么——”宇文毓的声音陡然犀利,“朕提议的改立帝制一事,大冢宰考虑的如何了?”
对上宇文护笑意凝冷的目光,宇文毓面容严肃,不轻不重道:“称帝乃是利国之举,民心所向,大冢宰应该不会反对,叫朕失望吧?”
面对宇文毓无形的威慑,宇文护眸中冷芒一纵即逝,幽深一笑,“称帝是顺应天时,佑我大周国运昌祚。天王即日即可准备称帝相关事宜,臣无异议。”
宇文毓眉目上扬,面有神采,道:“大冢宰如此通情达理,朕心甚慰。等朕回宫便即刻命人发布公文,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乃天之骄子,一国之主,谁也不可僭越!”
宇文护将这隐喻的警告收入眼底,俯首饮酒,将眸中的寒意无声无息掩于酒杯中。
左侧上方的宇文直,小小的身影,圆滚如珍珠一样的眼睛,流光熠熠,对上面发生的暗斗无知无觉,亮晶晶地盯着案上的盘盘菜肴,一双嫩玉小手执箸不停地往小嘴里塞食物,两颊鼓鼓的,一边吃一边用手指捅一捅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