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露了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微笑,连康若然从厨房里出来都没注意到。
“爸,”康若然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
“噢。”康父回过神来,面香穿鼻而入,康父是个不太合格的老饕,他于食材不十分讲究,不过胜在这些年遍食人间珍稀美味,河豚也吃过,他不像那些真正的食家能从菜品里挑出什么材料或者做工。他只知道好吃,香、鲜。
然而哪怕于所有人间美食他的评价也不过这两个字,但也不妨碍某些人称他为老饕。
女儿的面热气腾腾,只是一碗面,不过一碗面他也十分知足了。康若然将面从他面前移开,香味儿飘远了,他跟随那香味儿,一路走到餐桌前,他忘了窗外的那个身影,也许是眼花了,就是眼花了,这么多年,他做什么事儿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他可以说服自己,干什么他都能说服自己。
他一直以为流年父亲迟钝,愚鲁,傻。后来才知道他并不傻。他并不傻。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看破别说破,兴许他就不会因此而丧命。
老流,跟他比,道行还是差得远了些。
他端然坐在餐桌前,面的热气氤氤而蒸腾,将他的脸熏得湿润起来。女儿返身进了厨房,她扎着围裙,将头发拢于脑后,盘成一个宽松的髻,脖子修长,像白天鹅。流年那小子没有福气,这么好的女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也不应该再有不满足,他太不识抬举了。老人血气上涌,胸中积郁怒气,于是起身,应该喝两杯,从前他不缺人陪他喝酒,现在几乎没人能陪他喝酒了,应酬场合倒还是有,但那不是在喝酒,喝酒讲心情,也讲情趣,酒跟心里话一样,挑人,不是跟谁都能喝到一起的,不是跟谁都能喝的。
流年父亲,他是一个,他是他的酒友,此前他们常在一块儿喝酒,几个下酒的小菜,菜不是重点。
呵,怎么又想起他来?
他不配的,那时他以为他们会成为亲家,有时酒喝得高兴了,两个老头子也会以亲家相称,那似乎是十分久远的事儿了。
康父摇摇头,不愿意再往下想。
都是好酒,他有些犹豫不知该选哪一瓶。康若然端出另外一碗面来。
里面澄黄的油汤,上面飘着青翠的蔬菜叶子,黑的是香菇,还有海物,是什么?响螺片还是什么?干贝瑶柱?鲜、香,所有的、再好的食物到他鼻子里最终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品相。
这已经是他给予食物的最高评价。
“爸,您要喝酒啊?”康若然小心翼翼的经过他身边。
“噢。”他答应一声,看那酒架上的酒瓶子,有一瓶是茅台,茅台?1975年的茅台,他拿起来,恍惚记得每次跟流年父亲都是喝茅台。
也不知他到了那边有没有茅台好喝,他拿起酒瓶,瓶身的白瓷触手冰凉。面是热的,他想。
噢,不对,里面的酒也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