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司礼监后墙,跃身跳上藏书楼顶楼回廊,远远望去,发现东里枝的寝宫外依旧被重重羽林卫包围着,看样子秦不羡还没有出来。
本王行军打仗十几载,见过的死人同活人几乎一样多,东里枝是死是活我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早已没了血色、变得灰白的脸,怎么可能说活过来就活过来呢,除非秦不羡真的是华佗再世,否则她这便是在捋卫添的虎须,迟早要被老虎咬死。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我也想她死的,可为什么她现在好不容易去送死了,本王却这般心烦意乱。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她死了我便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对抗卫添的帮手,才会觉得这般不安罢。
正出神,却惊觉身后脚步声起,带起脚下地板微微下陷。
我捏了扇子带起一道凌厉扇风回身,本想下一秒就出手置敌于死地,却见身后青蓝绸衫的公子俯身九十度对我一拜:“崇安王殿下。”
我看不见他的脸,望着他这一身行头着实端详了好一会儿,见他玉冠上和袖口上独有的莲花纹饰,才确定道:“原来是赵大人。”可真巧,本王方才还和吕舒提到了你,你便这般上赶着出现了。
赵孟清爱莲,人尽皆知。
本王向来擅长于用最坏的恶意揣测旁人,所以我觉得他这个人很装——戴莲花玉冠、穿莲花衣裳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么?
那本王爱吃葵花籽,是不是就可以自比葵花,最怜一点丹忱在、不为斜阳影便移?
呵,呵。
赵孟清抬头看我,温和一笑:“殿下也来藏书楼借书?”
想到来这儿的目的,本王忽生一计:“你看那边,”我指了指后方东里枝的寝宫,“你手下的侍郎秦不羡,约莫是被困在那里了,东里枝自溺身亡了,皇上命令她把东里枝救活,本王看她没这个本事,八成是要和东里枝一起死在那里。”
赵孟清那张俊雅的脸上却是不见慌张,只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下官便是为这件事而进宫的,但是被羽林卫拦住了。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帮秦大人的办法,在那儿等着也是干着急,想到前几日看的《七国神战志异》只看了上卷,便来这儿借此书的下卷。”
……
“你的下官都要死了,你还想着看下卷的神战志异。”我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竟一个没控制住,讥讽道,“看来赵大人对自己的手下也并不是很上心。”
他却捏着那卷书,不生气也不反驳,笑得温文尔雅带着些愧色:“殿下宅心仁厚、把百官都放在心上关爱,下官实在难望殿下项背。”顿了顿,又道,“方才无意间看到殿下从司礼监的墙头翻出来,想来是连吕公公他们都一起关爱过了。”
我只觉右眼皮猛得一跳,藏在衣袖的折扇扇骨被捏断一根。
一阵寒意从脑海里袭过来,将我的四肢冻得僵冷,我花了几秒钟才动了动手指,笑吟吟道:“主要还是为了关爱秦大人,她现在陷入这般生死不明的境地,我不知该求谁,只能去寻问吕公公,他伺候皇上这么久,除了他旁人怕是摸不清皇上的脾气。”
觉得力道有些不够,便又忍着肉麻添了一句,“本王对秦大人的情意可谓湖中水对天上月的情意,她只无心地落下个虚幻的影儿,本王愿意为了这个影儿的完整,拂去湖面的莲花和浮萍。”
这次便换他神色不安、带了明显破绽了。
他将书卷放在袖袋,端着礼数认认真真地拜了拜我:“可秦大人恐怕要辜负殿下的厚爱了,因为他是……”
“怎么会辜负本王,”我打断他的话,也抬手扶了他一扶,笑意满满当当铺在脸上,“本王今年二十九,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却依然未娶,我缺一个王妃,秦大人学识渊博、眉目无双,且又是女儿身,这不是正合适么?”
“女儿身”这三个字被我说得极重,赵孟清的反应也如我所料,变得更加不安甚至于惶恐。
我把秦不羡捏出来同他抗衡,以换取吕舒的周全,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
“怎么,赵大人不知道秦不羡的身份吗?”
他苦笑一声,道:“本来是答应秦大人帮她保密的,没想到殿下已经知道了。但求殿下不要再对其他人讲,不然秦大人会以为是下官将她的身份散播了出去,不肯认真地为在下做事了。”
本王满口答应。
然后一溜烟儿跳下楼来,奔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