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匪患。”梁铮道,“天灾之后必有盗匪,而流寇最会携裹百姓,所过之处赤地千里,若是任由他们横行,只会让灾民难民越来越多。而这些过不下去的人,最终怎样?还不是加入盗匪再去掳劫他人?这样就……怎么说呢,应该说,就是恶性循环了。”
“那若依你,这匪患该如何清呢?”
“不外乎四个字:剿抚并用。”
“哦?”
“元凶必办,余者不问,则盗众必解。问富商大户调银粮赈灾,许他们散秩爵禄,这些身份卑微商户如何不干?而那些灾民们有了饭吃,谁还会跟着盗贼作乱?如此双管齐下,恩威并施,匪患必靖。”
当然,问富商大户调银粮赈灾终究只能是一时,只能解燃眉之急,梁铮还有一点没说的是改革税制,毕竟这才是最根本的办法——有了钱,赈灾就不愁银子了,打仗就不愁粮饷了。
而改革税制的根本,在于两点:一是官绅一体纳税,二是往江南派征商税、工税。
明朝士和官有免税权,有个举人功名的,就已经是公务员编制了,享受免税待遇,地下挂靠一大堆的田地,所以必须官绅一体纳税,国家才能收得到钱。
明朝对商业不受重视,本身就没有完善的商业税制度,而当时南方尤其是沿海地区多从事海洋贸易,所以必须推行合适的商税、工税,国库才能充盈。
事实上,明朝在这两点上一直没有做好,导致富的流油的江南一直收不上税,国家要剿匪,要御外侮,只能向天灾严重的西北地区收重税——也就是剿饷,这才彻底逼反了贫民。
当然,推行这些政策,就得变法,而且这种变法涉及的利益群体太多,没有铁腕支撑、没有能够独立于体系之外的大军是不行的,否则那些代表官绅的东林党第一个就不答应。所以梁铮没说——这离现实还太遥远。
但即便如此……
一番话仍是说得沈晚月心下暗服……
想不到此人还有这番见识,不但倜傥fēng_liú,更有文武济世之才,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一念及此,不免也是面红耳热起来,讪讪地正想找个话题岔开,不料却忽然听见梁铮一声断喝:
“什么人?!”
沈晚月吓了一跳,抬起头,这才发现不远处树影婆娑之处,影影绰绰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梁铮这一喝才迟疑着走了出来,原来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丐,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帽,脸上手上全是黑乎乎地泥渍土痕,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
“大,大爷饶了我这遭吧。”似乎被吓得狠了,那小丐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就是饿得狠了……所以,所以想和大爷、奶奶讨碗饭吃……”
“可怜见儿的……”沈晚月见他犹自跪在地下乱战,估计是饿得急了,想了想,身上也没带碎银铜钱,便问梁铮,“你有钱没有?”
梁铮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那小丐估计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激动得霎时两眼都放出光来,忙不迭地伸手就接,不料动作幅度太大,竟然不小心在梁铮的手背上留下了几个乌黑的指痕。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梁铮竟然蓦地僵住了身体,痴怔般地呆在了那里,甚至连小丐走远了似乎都没发觉。
“你在发什么呆呢?”沈晚月等了半天,见他仍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孩子虽然弄脏了你,但依我看也是不小心,干嘛这么小心眼。”
“我不是为这个。”梁铮目光幽幽,看着小丐离去的方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
“咱们这里这么偏僻,怎么会有人想到这种地方来行乞?要饭难道不该到人多的地方吗?明明前面的大街那么热闹……”
被他这么一说,沈晚月也不禁疑惑了起来:“你是说……?”
“我并没有说什么……”梁铮微微摇头,脸色却是说不出的凝重。
他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就在刚刚,那小丐碰到自己手的时候,自己分明地感觉到了……
小丐的右手虎口处有很厚的老茧!
记得在桃花渡的时候,徐虎曾经说过:“……帮着收拾货箱的时候仔细检查过了,这些家仆的虎口都没有老茧,显然不是长期握刀的人。所以应该没问题!”
然而这小丐的虎口老茧纵横,说明了什么?
梁铮目光灼灼地望着对方远去的方向,一丝若有若无地阴霾,在他的眼瞳深处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