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平淡的话语里头,夹杂着顾南乔相当复杂的情绪。可是肖芳然却像压根没听出来似的,或者说即便是听出来了,她也懒得回答这些问题,只是颇为散漫地勾起唇角。
冬天是最能看出阶级和生活状态的季节,路边小贩或是需要在数九寒冬中长时间呆在户外的人惯常穿得最多,毕竟他们的工作性质剥夺了无谓的美感,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暖。
而忙碌的上班族们也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优雅和实用之间寻找难得的平和点,不会一味追求外在的漂亮。毕竟不论是等公交还是等地铁,都是一件相当耗费热源的事情,从公共交通的站台到单位的距离更是被大风和低温摧残的重灾区,美丽冻人倒无所谓,可真冻出病来导致请假旷工,那就是直接和当月工资全勤挂钩了,没人愿意做这样的傻事。
而那些穿得简洁而单薄,乍一看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大抵都是私家车出行,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体面,才能维持物质条件堆叠出来的优雅,不必计较太多别的东西。
这类人普遍日子过得不错,而肖芳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顾南乔的诸多疑问,肖女士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揽过女儿的肩膀,并肩走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银灰色轿车那边,随手拉开了车门。
这一连番的动作肖芳然做得相当熟稔,甚至可以称之为理所当然,就好像她并不是久别多年突然归来,而是单纯在女儿放学的时候接她回家。她刚刚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顾南乔脖子上,也仅仅像是普通母亲在大雪天看到孩子穿得单薄,忍不住嘴上叮咛几句,还要赶紧替她加一件衣服。
所有细节里都透着粉饰太平之下的掩饰。
那辆银灰色的轿车里开着空调,连车钥匙都没有拔,显然肖芳然是没有打算在室外久留的。狭小空间内可以闻到淡淡的车载香水味,是有些清甜的花香调,余味悠长又不会过于甜腻,丝丝缕缕弥散在鼻息间,没来由地让人的思绪平静下来。
而直到此刻,对上顾南乔问询的目光,肖芳然终于不再兜圈子,不紧不慢开了口。
那些关于梅家的惊天内幕,还有她当年离开的原因也都跟着清晰,笼罩在层层迷雾中的过去被骤然翻出来,那些没人触及的事情撕一道缝隙,全部秘密也终于有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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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那是肖芳然与梅家的恩怨,不如说是留在上一辈的一段往事。
这一切追溯起来,不得不从梅家祖辈开始讲起。
梅家在京剧世家一直地位巩固,影响力时至今日没有任何衰减,在北平岳氏江南孙氏等几家世家渐渐销声匿迹之后,梅家非但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反倒发展得越来越好。这与梅家强大的人脉关系网,还有他们与纪家深厚的关系固然有关,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们除了京剧世家这一层身份,还是世代经商的商业大家族,背后有很强大的物质基础作为支撑,才能做到经久不衰。
大抵因为家境良好,梅迟梅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肆意潇洒,大有几分fēng_liú贵公子的意思,说一句迷倒一众佳人小姐也不为过。
平日里梅迟出手阔绰,身边不乏一些同样有祖上庇荫的公子哥,完全是社交场上的一把好手。而与那些纨绔公子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京剧世家子弟,有着一身扎扎实实的台上功夫,那一手旦角戏登峰造极,到了戏台子上风光无限,年纪轻轻就被同行们尊称一句梅老板。
像是梅迟这样数一数二的fēng_liú人物,打从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没经历过大风浪,人生顺风顺水,当然不会懂什么叫收敛,也不知道感情和尊重都是相当稀罕的东西,在尚且可以得到的时候不论如何都该感恩,即便是不喜欢也应该珍惜。
那时候的梅迟身边不乏红粉知己,倾心于他的姑娘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也落得潇洒,和身边的姑娘若即若离,享受着与生俱来的荣光,信手捏来的哄人手段和动人情话一样不值钱,仅仅只把这当成情场上的左右逢源,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梅迟在最肆意妄为的年纪毫无负累地放纵和消耗着,因为年少心性,他压根没有想过定下心来。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fēng_liú成性的人也有被束缚住的一天,越是不把感情当回事,几番兜转之后便越会被情爱困死在命运的沼泽里。
世间情爱最为公平,早晚有还回来的时候。
人大抵是无法与时代抗衡的,尤其是往前数几十年的复杂时候,突如其来的陌生时局闹得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在一片惶惶不安之中,梅家当然不免其俗。梅家赋予梅迟的光环很快被遭遇的特殊动荡尽数没收,他身上的优越感在时代车轮面前被碾得渣滓都不剩,全部的荣光都随着挫败的自尊心一起,变成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梅迟从云端跌到地面,才终于发现原来除却那些虚无缥缈的奉承和追捧,自己什么都没有,不论是情感和心性,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整件事来得太快,没有周旋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转机的。
梅迟一夜之间从城里大宅搬了出来,沦落到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光顾偏僻村落,跟他曾经不太看得起的农民们做着收麦喂猪之类的农活,一身看家的京剧本领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沦为一段如梦似幻的前尘往事。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梅迟会趁着大家都睡下了独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