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漾这句话说的不算客气,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低沉好听,其间粹着淡淡轻笑,尾音却是冷冰冰的,眼底也无甚笑意。
对于这近乎于咄咄逼人的质问,封昙却是笑了,这一抹笑容很轻很淡,带着不明意味的嘲讽与戏谑,一点一滴在他的眼底漾开。
因为这淡淡的笑意,封昙那张精致清冷的脸难得地多了几分鲜活的生动,可是面容笼罩着的那层寒冰却没有任何化开的架势,反倒像是凝得更为厚重了。
“我为什么要回来,苏老板想必心底清清楚楚,何必再来找我确认?”
“你还想调查当年的事情,是么?”苏以漾问道。
封昙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化妆镜前。
他将身上华丽而厚重的戏服褪去,只剩下内里那件白色衬衫,然后他把上台之前挂在椅背上的开衫毛衣外套拿起来,随手披在了自己的肩上。
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忽视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就像是把苏大少当成空气似的。
而反观苏以漾那边也是一样的,他像是毫不在意这样的无视,在化妆间一进门位置的会客沙发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偌大的房间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以漾微眯着眼打量封昙,看着他取出桌上放着的卸妆棉,将脸上的油彩一点点卸除干净。
浓墨重彩的点缀去除之后,那张极近精致的脸彻底展现出来,小时候眉眼间还未张开的稚嫩褪去,棱角分明的五官有些锐利,漂亮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倒是跟苏以漾家中那张旧照片上面,封肃楠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剩下的那三分不同,则是封昙眉目间栖着的霜雪。
对峙进行在无形之间。
封昙和苏以漾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开口,可交锋却在沉默中持续。
从封昙时隔多年再次来找上苏以漾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得相当明显了。他知道苏以漾定然看得懂他的真正来意,所以对于那些明知故问,封昙不愿也不屑回答,而苏以漾确确实实,可以猜得出他的意思。
同为世家子弟,封昙的才华与天资有目共睹,如果说现如今大多数灵气逼人的花旦青衣算是祖师爷赏饭碗,那封昙就是祖师爷亲手把祖传的金饭碗递到了他的手里,还附送了一勺难得的人间珍馐,说句他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只是封昙的心思压根没有放在京剧上,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在舞台上的一呼百应,或是凭借一身本领艳压群芳,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也毫无任何意义。
少时家中经历的变故,促使封昙比任何人都努力在京剧领域有所建树,这样的高超技艺让他成为足以艳惊四座的青衣,可其实他从未存过扬名立万的心思,甚至在没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他连把自己的出众才华展现出来都不敢。
苏以漾知道,这次故人前来,不是为了叙旧情。
哪怕春色满园获得再好的演出反响,都不可能吸引封昙出山,得到登台演出机会,或是共谋荣华富贵那些俗物,都不是封昙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找一位足够安全的盟友给予助力,让他把埋在尘埃里的旧事重新翻出来,解开层层包裹多年的厚重谜团,去验证他年少时期便藏在心底的,近乎于荒诞的猜测。
——从少年时开始,他就怀疑封肃楠的死因。
这些年来,封昙心心念念想要的,无非只是真相,现如今他剑锋锐利,终于将暗藏的锋芒流露出来,调查这些的时候便也到了。
最后,还是苏以漾的一声轻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那话不多说,我们聊点实质性的事情。”苏以漾没再跟封昙兜圈子,开诚布公地问道,“我不介意跟你一起调查,作为同盟,我手头的资源当然可以同享,加之我们父辈有渊源,你我也算有些交情,只不过......”
说到这里,苏以漾语气微微一顿,那双漂亮的笑眼停在了封昙的脸上。
透过化妆间的镜面,封昙终于不再是那副视若无物的模样,他侧过了头,淡淡挑起眉梢。
“只不过什么?”
“封昙,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能找上我,想必是看透了我对当年那些事情也有所怀疑,只不过,我的怀疑没有你那么深刻,小时候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荒谬言论,或许是你心底的执念,可是对我来说,无非只是孩童的戏言而已.....”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微微眯着眼,像是要把封昙脸上的细枝末节看个仔细,可他的语气倒很是漫不经心,仅仅如同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与平时如出一辙。
与对待春色满园众人那种近乎于漠然的冰冷不同,对待苏以漾的时候,封昙的态度明显复杂很多,其间既藏着同病相怜者特有的亲近,也带着本能的排斥和不屑。
不论是那种,都足以让他撕开那层惯常包裹着的面具,展露出最为真实的情绪来。
“所以,你不相信我?”数秒之后,封昙避开目光,薄唇轻轻碰了碰。
“那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也来错地方了。当年的事我会自己继续调查,至于查出什么样的结果,就跟你没有关系了......最后,祝苏大老板前程似锦?不过像你这种胆小懦弱又瞻前顾后的利己主义者,想来天生就是商业奇才,做生意这方面不会差的。”
对于这番带了十足讽刺的话,没激起苏以漾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让他那双笑眼中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