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英是被抬着出去的。
黄瑞就垂着手站在大门口冷冷看着他们,好半天才从嘴角溢出一声轻轻的“哼”来。
旁边有人靠过来,“黄总管,既是陛下看重的人,就这么打了会不会……”
黄瑞懒懒地摆摆手,“人是梅大常侍送来的,犯的事儿也确实该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依照宫规处事,谁能说出个什么?”
“可是上次那两个宫侍,陛下说要保,可我们……”
黄瑞斜了他一眼,“那是他们活该。他们不死,难道要老子去死?嘴巴没把门儿的,留着有个屁用!”
他转身就往里走,不再往外看。
那人紧跟在身边,“可黄总管,梅常侍如今身份不同了,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人,您……”
黄瑞猛地看他一眼,眼角下吊,像是冰冷阴寒的蛇眼一般。
“是狗就要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别以为主人不同了,就不是狗了。懂吗?”他声音低缓,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拖了一点,让旁边的人忍不住更弯下腰,再不敢说什么。
梅疏吩咐宫侍尽量以不加重伤情的方式将应英抬回了承德宫。
但因为应英之前在黄瑞手下受了一顿鞭刑,人已经昏迷了,所以人抬到萧倾面前的时候,萧倾还是狠狠吓了一跳,脑子里有什么突突地往上冒。
赵右辰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应英活该,但也知宫狱下手太重了点。
应英人事不知地趴在那里,整个背部的衣服都已经被深深浅浅的红色覆盖,有的地方干涸了,有的地方则还湿润着。那一条条因为鲜血不停渗透而晕染出的,粗壮而有层次感的红色就像是怪兽扭曲而凶狠的长爪,触目惊心。
梅疏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辩解,人不仅是沉默,更似乎有些颓废。
萧倾闭了下眼睛,压了压内心的各种负面情绪,道:“三位太医,麻烦看一下。”
何舒便很快走了上来。
而另外两位太医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犹豫。
萧倾正要询问,何舒却已经手脚很快地大致检查了一下,道:“是鞭伤,看情况应该是外伤居多。不过这位宫侍年纪不大,身体还不够强健,为了以后着想,还请陛下容臣寻个地方仔细察看一番。”
萧倾点头,“有劳何太医。梅疏,你就近安排吧。”
何舒拱手行礼道:“陛下圣恩。微臣去去就回。”接着又面对另外两位太医,道:“陛下这里,还请二位费心了。”
那两个太医求之不得,于是赶紧拱手回礼,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自大萧建朝以来,太医院只服务于皇亲国戚,哪里会给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侍看病。
虽然是陛下如此要求……
两位太医心中一面感谢何舒解了围,一面又不免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何舒此人……未免太无节度。不然怎么会如此迎合小陛下。
而何舒才不管这些。
说句不该的话,如今金灿灿的龙床上躺着眼前那位——就印证了大萧王朝的礼节其实都是狗屁。在他心里,两件事情最重要——一件是他们祖孙两的命,一件是他们祖孙两的梦想。
其他的,都是别人坚持的狗屁。
梅疏本以为萧倾见着应英这般形容,一定是要发脾气的,说不定就要治她的罪。可是没想到,陛下非但没有罚她,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
这没有让她放下心来,反而更有几分忐忑。
她赶紧领命,便又差人抬着担架,带何舒一起去了殿外不远处宫侍休息的房间。
一行人走出去的时候,淡影正好抱着一匹纱走了过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梅疏的目光便在那匹纱上顿了两秒。
她很快认出,那就是南华宫中的珍品阴阳纱。
此纱是天和年间西域进献的珍宝,据说也是世间最后一匹阴阳纱。因为编织这种纱的技艺已经失传了。
陛下要这做什么?
这纱珍贵,不是谁去内侍局都能拿得回来的。
淡影平时低调沉默,常常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陛下也从未注意过她。
可这回,却是她去内侍局取来的这纱吗?
她突然又想到黄瑞的话,眼前仿佛又闪过黄瑞那双阴森森的,尾端微微下吊的眼睛。
萧倾寝殿中传出淡影清淡的声音。
“陛下请看,这便是阴阳纱。”
明岫,应英……现在很快就是淡影了吗?
马洪和刘意本来也快出宫了,这是没有存在感的两个人,不足为惧。可淡影……
她摇了下头,不,不能这么想。她们都是陛下身边的常侍,陛下信任谁,亲近谁都是应该的……
萧倾在荒冷偏殿怒得摔东西也要把她和赵右辰赶出去,只留明岫在身边的画面再次像一根尖刺刺中她的心脏。
不,现在陛下明显是不喜欢她的。原本没有这么明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那两个宫侍死了之后?
还是从她对陛下说了那句话之后?
陛下年纪小,可是看她行事并不一味单纯幼稚,难道陛下看透她的心思?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受了黄瑞的影响!
黄瑞知道什么?
还是说当年那些……
她心不在焉,差点撞上门框都不自知。
何舒赶紧伸出手拦了一下,道:“梅常侍,您没事吧?”
梅疏一惊,双肩跟着颤了一下。
这才发现,现在不是她想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