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那汉子一声暴喝,接着后面一阵脚步声:“在那儿呢!你以为你跑!嘿你个小x子,我看你往哪儿跑!抓住她,给我抓住喽!他妈的让你跑,大爷我让你跑!跑啊?你倒是跑啊?”
安娘掀开帘子,仅一眼便看得上下牙打颤,沈氏看了一会儿,也不忍再看。
前面一个门户上,一个女人爬在地上,努力往前爬着,一双腿却被人往里拖,她的指甲扣在地上,卷着泥土,全部出了血。
旁边的大汉一边踹一边怒骂:“十两银子买了你过来,还没有卖个好价钱你想跑?能给董老太爷做冲喜的妾,是你的福气,怎的,你还不愿意?官家女儿怎么了?你爹犯了事全家连脑袋都没了,你还跟我这装千金大小姐!再不听话给你卖到窑子里去,你现在嫌董老太爷全身发臭,可到时候千人骑万人压,才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男人的厉害!”
那大汉的千层底鞋子重重地踹着少女肚子、胸口、脸,而少女早就哭得声音嘶哑,如今竟叫也叫不出一声了。
车中的沈氏紧闭了两眼,一把扯住并坐在一旁的段灵儿,喉咙哽咽着,呼吸起起伏伏,正在拼命压住自己的情绪。
段灵儿这时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氏和段煜,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娘亲,哥哥,今日我们是来挑选奴仆,但是命运难测,一旦我们无法给自己做主,我们也有可能会有与人为仆的一天。”
段煜还在文少爷忽变奴仆,世家女为人奴婢的情景里回不过神,听到这里猛一下把脸从窗边弹开,回头看着段灵儿,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不可能,妹妹,你别吓我。”
沈氏擦了擦眼角,叹息道:“我以妾的身份嫁于你父亲,实际上已经是大夫人的奴婢了,段府是经商人家,虽然家业大,却与那文氏染布坊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一旦生意失败或者遇上其他躲不过的灾难,段府倾倒,连你们都要卖身为奴。灵儿,娘亲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生意,要挣银子了。”
段灵儿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叫卖的人牙子,背上也起了微微的寒意。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后路,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得长远才行,如今段府看上去花团锦簇,人人叫好,可是府内管理已经有破败之相,府外生意也处处是硕鼠和险滩,段府儿女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能真正撑起生意的凤毛麟角,自己父亲总有力所不及的一天,到了那天说不定段府就会忽然跌落冰窟,而今日叫好之人,很可能便是明日落井下石之徒。
阳光跌进马车厢内,印在段灵儿眼眸中,如一把青冥剑,宝光森森,锋利的光直入对方心窝:“这世上始终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我们身在其中,不得不早做准备,若是段府终有一天倾倒,此时准备还不算晚。哥哥你一定要努力读书,你要给母亲想办法要个诰命回来。”
段煜眼前划过无数贱民婢女,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模样,也和自己一样四肢健全,甚至有一些长得还颇为出众,但如今他们都为人奴仆,随意被人在这街上如货物一样挑拣。
段煜想到自己府中那些奴仆一样不得不给主子迫出卖劳力,做各种杂务,一旦主子不高兴随便打骂还能随意处置的境地,他打了一个摆子。
再想到自己母亲,如今虽然是段府九姨太,但始终是个妾室。
自己父亲的财富尊荣与母亲毫无干系,这么多年了,每月月银依旧和奴婢一样仅有二两,他们九房即使是一家去了京城,族中大事母亲也没有露脸的资格。
母亲死后不能与父亲合葬,牌位也入不了宗庙。
如果哪一天段府真的倒了,大夫人有资格将母亲赶出门或直接卖掉。
而自己和妹妹,如果有了权势财产,还能掌握自己命运,如果还懵懵懂懂,如此时一般随波逐流,很难说会不会是下一个文少爷和世家女。
想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有可能有一天卖给人伢子为妾为婢,甚至被转手卖去教坊和风月场,段煜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是,自己是主子的时候,想不到自己可能也有一天会到尘埃一般的境地,然而眼前的所有却提醒着他,不早做准备,未来可能并不由自己所想。
段煜此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眼前阻碍再多,他也一定要在仕途上取得成就,给母亲和妹妹挣一个身份,挣出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