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泾不喜欢过年。
起码从前是不喜欢的。
或许是幼时独居过太久,于他而言,“年”不过是门上新换的一对桃符、元旦里辟瘟疫的一盏屠苏酒,是大清早便劈啪作响的爆竹声,是小孩子颈间挂着的压胜钱,是人们见面便要讲的几句无意义的吉利话儿。等老爹过世之后,他便连桃符也没有了,只能闭紧院门,挑块白布盖住那“三七堂”的匾,对着几碟白水煮菜蒸咸鱼,独自饮那祛风散寒的药酒。
至于今年嘛……
“师父师父!”小学徒被酒味儿呛得直吸气,却还是殷勤地斟好一杯屠苏酒,塞到他手里,“喝了这杯酒,祝师父又老一岁,离成为名震泾江府的大神医更进一步!”
“……”赵郎中不禁扪心自问,是自己平时感慨年资问题感慨得太多了吗,大过年的,这什么倒霉徒弟???
这倒霉徒弟姓肖,大名唤作肖海山,大家伙儿都喊他小海山儿,过完年也才刚五岁。若问他为啥十八岁就开始收徒弟,这缘故且要归到冯阿嫣的身上。
“师叔教我这么说哒。”小海山围着他师父扑腾了一圈,讲起话来又脆生又清亮,“师叔说,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有口皆碑的神医,撑起咱家医馆的招牌!师叔还说,只要我这么说了,师父就能再赏我十文压胜钱!”
对不住,为师真没你师叔讲的这么有抱负,为师只想混口饭赚点儿钱趁着能喘气多吃几盘肉。但赵郎中不能给年幼的小徒弟泼冷水,更不能给徒弟揭露他师叔的真面目,只好掏出十文钱,塞到小海山衣襟上别着的小荷包里:“去厨房问问你师叔,到底什么时候开饭。”
说起来,收了这么个包吃包住的学徒,最开始不过是因为他与冯阿嫣孤男寡女的,往后共住同一屋檐下,总要避嫌一二;可怎么个避嫌法儿,却愁煞了小郎中。
喊崔师兄回来住?不合适。
聘个伙计来帮工?他怕不够牢靠。
思前想后,赵郎中发现,要想既达到目的、又不至于暴露了阿嫣的身份,那还是得寻个年纪不大的娃娃,收来做徒弟。到时候,阿嫣只管准备着来年三月的医士科,自己每天都把小徒弟拴在身边背书,看谁还能说出什么闲话来。
于是,当他蹲在地上摸了一下午、却只摸回来四百九十九枚铜板时,赵寒泾终于记了起来,得把“自己打算收个徒弟,恰好肖秀才家要舍了二儿子做学徒”这件事告诉阿嫣。
“收个徒弟?”冯阿嫣看他站得直打晃儿,赶忙扶住了他,“肖秀才家的二儿子?”
赵郎中蹲得太久,猛地站起来,两脚发麻不说,眼前也是一阵黑,全靠她这么一搀扶才没摔倒。他心里门儿清,收学徒这件事,他没跟阿嫣讲过便自己给定下了,属于先斩后奏,于是乎便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总不能只我们两个住在一家,要被说闲话的……我都打听好了的,他家三个男孩儿,肖秀才自己考试得花钱,最大的念塾堂得花钱;最小的还在吃奶,给媳妇儿炖补汤也得花钱,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便要把中间儿那个舍出去做个学徒,身家什么的都清白得很……反正,要是谈妥了,这娃娃就我来带着,不麻烦你。”
“肖秀才住哪儿?远么?”她家小郎中说得不无道理,只要这孩子来历足够清晰,容他收个徒弟也无妨。
“泾江府城外五里肖家坝。”见她松动了几分,赵郎中又精神起来,兴冲冲谋划着,“我家没有女子合用的衣裳物件儿,你先凑合一晚上,明天我们就去泾江府置办。正好,回来时拐个弯就是肖家坝,顺道就能把孩子给接回来。”
当初在泾南山时,两人是讲好了的,他祭拜过老爹便先回青蒿县,阿嫣先跟冯烟谈妥再下山。可赵寒泾到家之后,非但没感到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连着五六个晚上睡不着,生怕她没吵得过冯烟。这下总算把人给等到了,且胖揍了钱一刀出气,小郎中难得睡足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便套了驴车,载着阿嫣往府城去。
“你也瞧见了,这一年来,医馆的进项不大好,所以……”他有模有样地扥着缰绳,试图跟她打商量,“哎呀,所以就是,就是……我现在没什么钱,你可得省着些花用。”
冯阿嫣听他窘迫得有些结巴,只觉得这人可真好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我晓得啦。”
她答应得痛快,可小郎中还是觉得不得劲儿。这不得劲儿并非心虚,而是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绕在心尖尖上,百驱不散。他此前从未体验过此等情绪,更遑论弄懂这到底是啥,只好放任它作怪:“真没关系么?你以前那么阔的,现在却要过这种小县城里的日子。”
“总比没得日子过强吧?”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暗暗盘算着下一步的路数,“等进了府城,你先带我到城东找一家李记当铺,我把这簪子当了。”
……赵郎中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已经差到要阿嫣典当旧物的地步了吗。
冯阿嫣顺利跟当铺掌柜对上暗号接了头,确定这条暗线还没反水,便把藏着钥匙的簪子交给掌柜,并托掌柜替自己奏请就地潜伏继续调查。可从李记当铺出来时,她却发现,赵郎中的驴车没等在当铺外,而是停到了街对面一家脂粉铺子的门口。
在验看过号称全泾江最好的香粉之后,赵寒泾耐住被驴了的火气,冲那伙计勾了勾手。他手肘拄在柜台上,凑过去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