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里冷不丁多出来些东西,扭头便看见冯烟掐在他腕子上的手,赵寒泾原本眯成条缝的桃花眼蓦然便是一睁。
她试探他?
他明摆着是个没习过武的弱鸡,她居然还要试探他?原先他不过是想从怀里摸出那封信来,她便要砍伤了他;这会儿试出他练过气,岂不是要把他吊起来拷打,非得细细审问出些什么,她才愿意相信他?
原本软绵绵像个猫似的小郎中,现下整个儿僵成块石头。冯烟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自知理亏,只好尽量放柔了声口,试图给炸毛了的猫顺毛:“方才弄疼你了?你这不是有些气功的底子么?如何经脉损伤成这个模样。”
看看,这便要问上了!赵郎中满心憋屈慌乱,越发想念那个不会打他不会强迫他不会让他难堪的冯阿嫣。但他敢于和冯阿嫣赌气使小性子,却决计不敢甩脸子给冯烟看——尽管冯阿嫣当着他的面拷问那个杀手,尽管她把他捆起来过,甚至她情绪不够稳定随时会暴走,可她连吃饭用筷子还是勺子,都是会先问过他喜好的!
“我小时候跟着师父练过胎息……后来,后来吃错药了,就这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自己的胳膊还被捏在对方的手里,赵郎中眼珠一转,决定暂且服软,回头再跟阿嫣告状。
冯烟有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小郎中在打些什么主意,明晃晃都摆在了脸上。明摆着他跟她斗心眼儿,她却丝毫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爱得好笑,倒也不想再戳破他了。
她仍慢慢用烧酒揉着那只手腕,忽而觉得自己手里不单单是块儿血肉,还是截软香的暖玉。但这截暖玉也忒细了些,令人只敢轻触,唯恐一不小心便弄折了。倘若再胖一点,血肉再丰盈些,手感会更好罢……冯烟这么想着,于是对赵寒泾说道:“我会写信跟她说的,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帮你修补好。你觉得头好些了么?”
头……头的确不那么昏沉了,心跳似乎也没方才那般慌乱。赵寒泾想起她方才掐的是内关,一腔愤懑稍微好转了些,但脸上仍是一副委屈大发了的模样:“好、好些了。”
“再睡一会儿吧。”她把他袖子放下来,塞回到被窝里。
“……”方才还说要躺下再聊的!朝令夕改!不对,比朝令夕改改得更快!小郎中敢怒不敢言,只好闭起眼睛,不一会儿竟也睡熟过去。然而就算睡着了,他的腮帮子也还气哼哼地鼓着,倒比两颊陷下去时好看了许多。
赵郎中难得睡得这么沉,原本躺着平平整整的,现下里又慢慢地蜷成了一个团,姿态仿佛像是母胎中的婴儿。冯烟看着那扇四处漏风的门,便担心他吹到了风,病情加重。她先前打算着拆了旧门,重新钉一个,却不忍心吵醒他,只好扯一块油布,把那扇门整个儿地包了起来,再合上时,倒也还算严实。
把外头已经晾干了的衣物收回来叠好,她觉得有点乏。考虑了一下自己背后的刀口,于是给油灯重新添了油,和打火石一起放到炕桌上,写完了要给另一个自己看的事情,见赵寒泾仍睡得平稳,不似要发起咳喘的样子,便也放心地躺下来补眠。
不知道因为什么,她透过这个小郎中,总是会回想起,当初在养济院时的自己。
或者说,她透过他,看见了现在的自己。
那些亲近的人都离开了,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就只剩下自己一个,被抛弃在人世,守着被遗忘的秘密,挣扎着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