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但陈锦没有战死沙场,却被一个家丁给刺死了。
这是他之幸,还是他之不幸?
恽寿平不知道。
他跪在陈氏的身边,搀扶着因为伤心几度昏厥过去的陈氏,心里面十分复杂。
泪,他流过了,因为陈锦是他的养父,这四年来,供他读书供他绘画,供他一处平静学习的场所。陈锦做得一切,值得他为他的死流泪。
但陈锦也是攻破建宁城的清军主帅,大哥在这一战战死了,父亲和二哥也因此失散多年,生死不知。如今陈锦这个罪魁祸首也死了,他该高兴吗?
他还是不知道。
浑浑噩噩度过了两天,恽寿平就匆匆收拾了一番,陪着已经接受了丈夫身死这件事的陈氏,前往同安县奔丧。
等到将陈锦安葬之后,又和陈氏转道前往临安灵隐寺,准备请大师大做法事,为陈锦超度。
在前往临安的官船上,由于连日奔波而变得有些形销骨立的陈氏,拉着恽寿平的手,哽咽道:
“苦命的孩子,你父亲一去,如今真的只剩你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
说着,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母亲,别哭了。”
恽寿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伸出拿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安慰道,“您的身子骨要紧呐!”
陈氏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没有再说什么话。
一行人到了灵隐寺,恽寿平就扶着陈氏进入寺中上香,然后派人联系方丈,安排法事等各项事宜。
他则让下人服侍陈氏到寺中的客房里歇息。
自从陈锦遇刺身亡以来,这一段时间里,陈氏一直奔波在路上,没有好好歇息过一个晚上,身子骨早就吃不消了,再不休息的话,只怕都快要撑不住了。
灵隐寺的效率很高,两天后,一切安排妥当,恽寿平就和陈氏一起,来到大殿中为陈锦超度。
恽寿平看着大殿里端坐着的和尚们,心里面很是安详,
“如果清军没有入关,这一切该多好,陈锦不会遇刺,自己的大哥也不会战死,父亲和二哥也不会走散……”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二哥,还在不在人世?如果在,他们过得好不好?
喃喃的诵经声传入耳中,恽寿平的心里面,却是如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他睁开双眼,四处张望了一番,忽然,一个中年和尚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的双眼猛地睁大了,胸口的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那,那是父亲?!”
那个中年和尚双目微闭,一手竖掌放在胸前,一手稳稳地拿着木槌,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木鱼,嘴里不停地开阖着,正在念诵经文。
比起五年前,他已经老了太多了,原本光滑的皮肤,如今却是黯淡无光,眼角处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可恽寿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自己的父亲,恽日初!
恽寿平恨不得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相认,但他还是死死地克制住了自己,因为陈氏就在他的身旁,众多的家将兵丁也围在大殿里,他不能就这么去和父亲相认,否则的话,很有可能给父亲带来灾难。
一想到这里,恽寿平缩在衣袖里的双手就死死地捏在了一起,连指节都捏白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
只要知道父亲在哪里,还能没有机会相认吗?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法事,做得实在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熬到法事结束,恽寿平按捺住焦躁不安的内心,先陪陈氏吃了晚饭,然后安排下人伺候她到客房中歇息,他自己却是悄悄溜了出来,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子俩相隔四五年再见,都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哭过之后,父子俩又将这几年来各自的遭遇经历说了一遍,最后,恽寿平说道:“如今我既已寻到父亲,便不会再跟着陈氏回去了,不过还是得想个法子,不然她不会放我离开的。”
“唉,都怪为父,苦了你了。”
恽日初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此事,只怕只有住持具德大师才有万全之策。”
于是,父子二人又前去寻找具德大师商议,具德大师对恽日初父子相认也是万分欣慰,毫不犹豫地答应要帮助他们父子团聚。
陈锦法事要做三天,三天法事做完之后,具德大师才对陈氏说道:
“老夫人,贫僧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陈氏连忙说道:“大师有话请讲!”
她早就知道,灵隐寺的住持具德大师是当时最有名望的一位神僧,每次讲法“所至万人挤拥,挥汗成雨,至浴水一时呷尽”,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不远千里赶来灵隐寺,为自家老爷做法事超度。
具德大师施了一礼,说道:“我观公子男生女相,命薄如纸,恐命不长久矣。若想他增福添寿,如今只能留驻寺中,一生礼佛。”
陈氏一听,原本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汩汩而出,大哭道:“我只有这孩儿相依为命,为何待我如此残忍?我不,我要带小南田回京,继续他亡父的爵位!”
她刚刚失去了丈夫,又怎么舍得再抛下儿子?几番痛哭,差一点昏厥过去。
恽寿平扶着陈氏,也是听得心里难受,但他自幼学习忠贞爱国,爱的是大明,却非大清,而且他也不肯和父亲分开,只能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