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漠北入冬已深,从柳树镇回来已然漆黑一片,青娘才伺候川儿吃完晚饭,便听天边传来一片绵绵不绝的号角声,那声音,穿透云霄一般苍茫而辽远,听在耳里止不住的凄凉。
来了这快两年,大营里的规矩青娘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又到了祭奠老将军的日子啦。
早先听杨希他们隐约谈过,据说上一任将军在任时,边疆的安定繁荣并不比如今差。大将军多年恪守边关,战功林立,广得将士们的爱戴,却忽然在某次回京述职时被查出通敌卖国,随后便是满门抄斩、家破人亡,年幼的儿子女儿悉数命丧刀下,连个家仆都不曾逃脱。
当今皇上善猜忌多疑心,众人虽知里头必有隐情,却也不敢深究,这事便轻易掩盖过去,再无人敢提及。只边关的百姓、将士们毕竟心中不平,也不知谁带的头,年年大将军忌日这天,便以这种鸣号熄灯的方式默然祭奠他,四方天地间一片沉黑暗,号角凄厉绵长,好不萧瑟。
许是为了纪念那偌大的冤情,才准备放晴的天空竟又飘起来鹅毛般的大雪花;窗外刮起了大风,呼呼的风声配着那苍凉号角,听在耳里连心都酸了。去年今夜可没这样的感觉啊,怎的今年却是这样空荡不安。
青娘揩着鬓间碎发,脑袋昏蒙蒙的,一剖毛巾拧了又拧,没个完。
娘~~~要大大~~~一向淘气的川儿今晚情绪竟也十分不稳定,挂着两颗剔透泪花花,一晚上尽嚷着要爹爹。
吵得青娘脑袋越发的懵,这会儿竟没骨气地怀念起将军的膛了,那样宽而温热的怀抱,仿若扎进去,便是连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其实,若抛开旁的繁琐而言,谁不希望身边有个人替自己挡风遮雨?不过想归想,终归迈不过去那道坎。
长长的叹了口气:乖啦,娘亲倒了水就回来陪你睡觉明天带你去见大大。亲了亲川儿的面颊,便端了盆子开门去倒水。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渗入,就如同成瘾的毒药,一开始毫无知觉,某日忽然缺了,才方知那无名的空虚。
门外寒风少见的凛冽,一盆子热水泼出去,还未在地上淌多久呢,俨然就有冰冻的嫌疑。青娘跺了跺脚上的冰疙瘩准备关门,忽然的双脚却似被定住一般,再移不开半步几步外干净的厚雪上不知何时竟开出来一朵异常妖冶的红花,扇面的形状,由上而下收拢着,花处纠结相抱,仿若交合的男女。这样大雪的天,它竟也如秋日一般绽放,有白雪落在其上,瞬间便如水汽一般蒸化开,好不诡异
日日沐浴更衣,这花,再熟悉不过的了合欢呀,逃不过的劫,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只觉得浑身的骨头便抽干一般,再也迈不开步子了。青娘眯起眼睛,垂下的手不自知的紧攥成拳。
白皑皑苍茫大地间,少见的深晦暗,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一顶通黑小轿正从天边疾驰而来。四个抬手边各立着四名黑衣,个个头带青笠,有纯黑的纱布罩在外头,看不清脸面;着一身从头到脚的纯黑飘逸长裳,好似游魂一般隐深可怖。那轿子是用黑色绸布制成,轻飘飘浮在空中,明明不见晃动丝毫,却眨眼间已然落在青娘几步外的雪地之上,好不诡异。
能用一等黑面抬轿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青娘心口剧烈跳动起来,手心里不知何时早已蜷着一剖冷汗。脚下的脸盆被慌乱碰翻,很突兀的在安静天地间带起嘎嘣一声响。
呵~~还是这般惧我么?真是不长进~~小轿内传来一声嘲讽轻笑,有修长素净的手指从暗黑门帘处探出来。那轿外恭候的一名一等黑面忙曲下身子,弓起脊背恭敬撩开帘布
先是一只致的黑面白底缎布鞋,眨眼间,里头的那人便已端端立在天地间。依旧高而瘦的身材,却并不显单薄,穿着镶黑色软毛的致黑短褂,配一身青纹黑底冬长裳,黑发黑冠,通体纯黑,却偏偏在手中执一柄素白的长鹅毛绒扇,素手轻摇,好不悠哉风雅。
只那一袭强烈的黑白比对,却仿若地狱一般弥漫着死亡气息。地上的合欢忽然中邪一般腾空飞起,那人的手尚未勾动分毫,眨眼间一朵妖冶已然灰灰湮灭于绒扇之下。
几片红花落地,在寂寥天地间好不耀眼。
好似这突兀的相见是件极为有趣之事,那人一双幽深凤眸在轻薄的白玉面罩下浮起一抹淡笑:我的小合欢,别来无恙呵~~
致唇角分明向上弯着,怎的那幽幽嗓音却让青娘周身一瞬颤栗花幽谷谷主,江湖人称玉面夜叉,因常年面覆薄玉面罩、手段极极狠而得名。风传其人容貌极佳,然江湖中见之真颜者皆命丧无名,不得存活。为人手段奇特,从不按常理出牌,黑白两道各个俱惧其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