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历史系的学生宿舍楼还在,也还是那样破旧,朝阳的窗口上,挂满了万国旗般林林总总的背心、裤衩、被单之类。黄一平站在楼下,仰首向上数:一,二,三,四,数到五层从东向西第三个窗口,就是他住过的五0三房间了。窗户对面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就是艺术系的宿舍楼。每当从课堂回到宿舍,对面楼上不是歌声悠悠,就是琴音绕梁,而这边楼上却永远充满了古代史一般的暮气。当时同宿舍一共六个人,虽然不同班,学的却是清一色唐宋元明清。夜里睡不着觉闲聊,或是课余回来杂议,大家谈得最多的不是课堂上那些三皇五帝,倒是现实中日益迫切的未来走向。读过那么多历史书籍,早就从历史中谙熟了何为尊贵、何为卑下,社会职业也在三六九等的基础上被他们切割成更加细小的碎块,仅一个仕途门类就有官、吏、僚、宦等等不同。那时候,最觉得没有出息的便是做学问,尤其是老师、研究员、文史馆员一类吃粉笔灰、钻故纸堆的角色。后来毕业时,六个同学中三人通过各种途径奔了仕途、商界,还有一人宁可北漂京城,到一家报社做了编外记者,也不肯到学校吃粉笔灰。唯有一个外号粽子的同学,通过门路分到省城的农业大学,还有就是黄一平因为毫无门路与关系,家里境况又那样窘迫,不得不老老实实到学校做了老师。可如今,别的几个舍友北漂的依然漂着,在商界的无大起色,奔了仕途的最多才是科长级别,大抵在小吏一类的档次,也只有他黄某人后发制人,虽说也在僚的层面上苦撑十年有余,可眼看着就将跃居官的一级阶梯,飞黄腾达已是指日可待。
那些教室还是老样子,外表灰蒙蒙旧得不成样子,里面的设施也是几十年不变,可在这样的教室里获得的学问,远比时下那些外表气派、装修豪华的所谓现代化大学要厚实得多。前边那幢阶梯教室,是学校组织上大课的地方,经常有国内外顶尖名流前来举办讲座。曾几何时,为了抢得一席之地,黄一平们采取轮流值班制,预先派一人饭也不吃、笔记本之类的物件,先为同学、舍友占下几个座位,经常因此和后来者产生口角甚至拳脚相加。如今,那些名流大多已经作古,他们讲的那些精彩故事也好,高深学术也罢,皆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图书馆已经重建了,造型是一本打开的书,外观比以前那座四方块的旧馆庄重典雅了许多。前些时在网上查到,说是这个国内大学馆藏规模位居前三的图书馆,所有图书资料正在实现上网,此工程一旦完成,图书信息容量排名据称将进入世界同类大学的前列。黄一平在校的前二年里,还没有和庄玲玲谈恋爱,多数课余时光都消磨在图书馆里。特别是节假日,别的学生大都回家与家人团聚,或是结伴外出旅游,他为了节约二十几块钱路费,就到图书馆借阅书籍打发时光。那时,捧一本书坐在馆前的台阶上,或徜徉在寂静的校园,略觉伤感、无聊的同时,也有某种满意与自得,甚至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悲壮。他心想,自己毕竟借机比别的同学多读了些书,多吸收了些知识,日后到了社会上肯定会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优势。那时,他信奉通过读书当能读出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想想倒有些可笑与可悲,当年读过的那些书,留下的满肚子历史知识,不知还有多少能用得上。平时帮冯市长写那些汇报材料、会议讲话之类的应景公文,自然只需大、空、套一类的政治术语,平常与人交谈除了假也鲜有多少黄、荤、灰之外的话题,只有上小学的女儿小萌偶尔问起一则成语,他倒还能马上穷根溯源、释疑解惑。只可惜,讲多了她嫌啰嗦,太深了她又不懂。
走得有些累了,黄一平在图书馆门前的那块大草坪上躺下,仰面朝天,四肢伸展,身体呈一个放松的大字。青青草坪,绿草如茵,四周是一圈稀疏的白玉兰树。黄一平闭着眼睛也知道,从东南角那棵最大的玉兰树向西不远处,有一只木制小座椅,那上边曾经诞生过他的初恋、初吻,也曾经扼杀过他苦心经营了将近两年的爱情。奇怪的是,当年不忍目睹的物件,如今看上去竟然没了伤感,只有温馨,稍许也感觉些滑稽。他在学校那几年,n大有个比较规律性的现象:大学生入校,头两年一般有个熟悉环境、适应大学节奏的过程,大一大二基础课程学习也相对紧张,这期间很少有心思和时间谈情说爱,因此是爱情荒芜期。等到了大三,环境、课程等等一切都适应了,同学之间又已经非常熟悉,男女同学就开始向往饮食以外的另一种境界,校园恋人猛增。黄一平长相不错,因为写诗的缘故,留着飘飘长发,身材清瘦,外观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