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的声音如青石入寒潭,没有激起涟漪般,便沉寂下来。
芜歌没有别的神情,水袖一拂,火光骤灭,旋即不过眨眼,一盏柴油灯如豆的光,又照亮了屋内的一隅。
“我宁芜歌此生从不强求人,纵使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也用这三年的出生入死抵过了。这一趟混水,如果你不想趟,还是尽早抽身的好。”她的声音古井无波,似乎在等他回答,又似乎心不在焉,目光在暗夜中看得不分明,“而且,一旦你决定要随我报仇,大仇未报,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脱身。”想来对任何人而言都明确不过的答案,在跪着的这人这里,却成了截然相反。
只见他缓缓抬起刀削斧刻的一张俊颜,眼神中写满坚定:“雪主曾说过,狄桑这条命是雪主的,这辈子只能是雪主一个人的狄桑。”
宁芜歌勾出一抹浅浅的笑,看不出真心假意:“我可是,让你去勾引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的女儿。”
“狄桑万死不辞。”
“自我们离开雪域也有大半年了,萍踪传来消息,貘旸人又不安分了。”芜歌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薄衣,“雪域和貘旸的边界今年大旱,貘旸牧草短缺,已经抢了陀陀山下三个夏人的村子了。”去年她亲自带兵直捣貘旸主营,斩了貘旸大将铁蔑罗的首级,大骇貘旸军,从此不敢在雪域的地盘放肆,生怕砍头事件再次发生——谁都不会知道,那雪域新主鬼面修罗,居然是女子,而且会是宁王长女,宁芜歌。
地上的人将这一幕扫入眼底,咬紧了唇,内心仿佛烈火烹油般煎熬,最终还是起了身,从床上取来一件薄毯,轻轻覆在芜歌身上。
芜歌没有回应,继续低着头。
他很轻,很轻地,又跪了下去,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孱弱的女子,而是他的神明。
“起来吧。”芜歌的声音那么轻,虚无得就像寒夜中的空气,却在他心里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一笔一划,淡淡的温暖聚成一团,又化开来,久久不散。
“狄桑,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芜歌的眸光灼灼,荒芜的原野一下子燃起了一把野火,煌煌的色彩,充斥着野心、欣喜和难言的激动。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给雪域去的信,你一定要在三日之内交给萍踪。”娟秀的字体,却隐隐透着一股霸气,“貘旸人的死期,也该到了。”
“你不能回去。”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能不能回去,我都是雪域的主人。”她也只是在复述一个事实。
他不置可否,她的强大,跟在她身边三年,他不会看不见。但是每一次她用那样残忍的方式结束他人生命时,他却从未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快意,反而是那种漠然和惆怅,刺得人肌体生疼。
他觉得他是懂她的,不知是从她救他出水深火热那一瞬起,还是从她在宣明大殿上那惊天一跪起,抑或是,从她一袭红衣于雪山之巅天池丛畔倾城一舞起,他觉得他是懂她的,懂她的寂寞,懂她的孤绝,懂她的刻骨深仇。
至少,他是愿意懂她的。
“天快亮了,回吧。早上,不是要入朝吗?”她起身,打开了窗。
一道身影倏然消逝,仿佛从未来过。
偌大的宫殿矗立在雪山深处,水晶雕砌一般,与世隔绝。
红色的帷帐重重叠叠,夜明珠明灿的光照得大殿影影幢幢。惜瑶披着熊皮坎肩,跑起来油亮的小辫子新生的柳条一样摇摇晃晃:“又藏哪儿去了?这个作死的家伙。”一边咕哝着,小刀似的眉毛随着小嘴一跳一跳。
“大斑?”崇雪殿空空荡荡,窗外风雪正紧。
“小斑?”惜瑶放轻了语调,难得的温柔。
“死斑!”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不出来今天晚上就不给肉吃!”惜瑶是雪域的一团火焰,明亮亮而热烈烈,即使是在终年冰封的崇雪殿,有了她,也就有了一团活着的火焰。
红色的帷帐中,一点一点,踱出一团小小的红,那一团同满殿的艳红不同,是一眼看去,就让人想到阳光的红。
那一团人模人样地昂首走出重重红纱,仰着下巴,踮着脚尖,扬着红云般的小尾巴,女王似的屈尊接见平头小百姓来了。
作为“平头小百姓”的小瑶子丝毫没有面见女王陛下的自觉,一下子声音高了八度:“你个死鬼,每天神出鬼没,到处装忧郁,每次找你不见狐影,每次吃饭又自动现身!”
斑女王黑琉璃般的圆圆眼微微上挑,小而亮的鼻头中哼出一口气,在低空中凝出一丝白烟来,额头上一圈白毛中心那黑色的小斑点,活了似的,也神气飞扬。
斑女王很高雅很大气很上档次地在心里想:咱家有地位有品位有女人味的灵狐,与此等刁钻小民计较,有失体统……
惜瑶就差脑袋上冒青烟了,正在她卯足马力准备将眼前这只恶狐狸拿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她的停滞一秒,然后演化成了如下连贯流畅的一系列动作:
她面颊微红,脚步放缓,眼角堆笑,眉目似水,动作轻柔地抱起满脸“我不要”狰狞表情的小斑,柔柔地拂过她光滑油亮的红色皮毛,轻声细语道:“你看你,到处乱跑,要是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被强行按在惜瑶怀中的小斑满脸震惊惶恐加悲怆,无语问苍天,怎奈“吱吱”叫唤毫无作用,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