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话锋一转,乜了侄儿一眼,打趣道:“云儿呀,等梦楠小姐过了门,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儿,否则整个周家上下可不答应你。”
杨牧云脸一红,问道:“姑姑,您见过梦楠小姐了么?”李夫人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正了正脸色道:“云儿,姑姑不瞒你,去周家也好几趟了,但一回都没能见到梦楠小姐,不过,看周夫人那貌如天仙的模样,她女儿也一定会很漂亮的。”
第三进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已经布置成了新房,红红的喜字已贴在了窗棱上。杨牧云在新房前来回踱了几个圈子,还在想着姑姑的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暗下来,就向外慢慢走去。杨老爷两口和儿子住在第三进院落,第二进是堆放粮食杂物、饲养家畜家禽的地方,最外面一进是住家丁仆役的。杨老爷发迹的时间不长,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要穷困潦倒的多,因此很多农活都自己亲历亲为,家中雇佣的仆役不多,只有一个姓蔡的和他婆娘,两人都四十多岁了,杨家姐弟俩都很客气的叫他们蔡叔蔡婶,此外农忙的时候杨老爷才会多雇一些短工来家里干活。
现在杨家每一进院落都挂起了红灯笼,远远一看都能感觉到浓浓的喜气。杨牧云出了院门往北行去,不多远就是一条河,现在是四月天,到处都是花红柳绿一片,让人看在眼里不禁心旷神怡。杨牧云只觉心怀大畅,就沿河向西行去,大约走了三五里,看看天色已晚,正欲返回。发现前面不远处亮起了灯光,他不禁定住了脚步,略一思忖,就继续向前行去。
这条河叫西苕溪,前面是西苕溪旁一个不大的村庄,叫篱湖村,村里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杨牧云之所以知道这个村子,是因为他有一个
叫彭亮的同学住在这里,他对这个同学有很深刻的印象。彭亮今年十九岁,比他大四岁,人比较沉默寡言,但他读书很刻苦,先生不授课时,旁人嬉笑打闹,但他却在一旁默默读书,而且每天第一个来到府学课堂的也是他,他可能不是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但却是最勤奋的。老天没有辜负他这一份执着,他也中了秀才,虽然排第十七名。
杨牧云正走着,忽听一阵铃当响,放目望去,只见一个人摇头晃脑地骑着毛驴刚从村中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家丁。他不禁一愣,怎么会是他。驴上那人身穿灰色丝袍,头戴平式幞头,唇上两撇鼠须,这不是吕府的那个管家么?他来这个小地方干什么?杨牧云不想与他照面,便躲到树后,等他过去,方才向村中行去。
村子中很安静,偶尔只听到几声犬吠,杨牧云还未找人打听,就听见村头右首第四家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杨牧云一笑,同学数年,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于是朗声接口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话音未落,读书声嘎然而止,不一会儿,只听吱嘎一声一对简陋的木门开处,一个瘦长的身影从木门里踱了出来,在杨牧云身旁
站定。那人一身的粗布麻衣,浓眉大眼,脸方方正正,年约二十,正是他的同学彭亮。
彭亮一脸喜色,拱手作揖道:“杨贤弟,今日怎么有暇来愚兄的陋室中了。”说着身子一侧,手向前一引,拖长了声调:“请-----”
彭亮的家很是简陋,院墙是由土坯垒成,只有一进院子,中间是一间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小屋,屋墙是由黄泥抹就,房顶铺的居然是稻草。彭亮把他请进堂屋,杨牧云扫视了一下,堂屋中间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下还翻着一本书。堂屋右边放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上只有一条薄被子,此外再无别物,用家徒四壁来概括这一切实不为过。
杨牧云面色如常的道:“彭兄安居陋室而取得功名,实愧煞了许多坐享高屋广厦间的读书人呀!”彭亮爽朗一笑道:“贤弟年及束发就高中案首,就已经愧煞了为兄这年近弱冠的人啊!请坐。”说着搬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然后又给他倒了一碗水,坐在他右手边。
装水的碗虽是粗陶,杨牧云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彭亮笑道:“贤弟如何想到今天来愚兄这里?”杨牧云道:“小弟碰到一些问题有些不解,特向彭兄讨教?”彭亮敛去笑容微一拱手:“不敢,贤弟功名学识俱强于我,愚兄怎敢班门弄斧?”杨牧云正色道:“父母要让人子去做他不愿做的事,为人子者可以拒绝么?”
“那要让为人子者做的事可是伤害到了父母、他人和自身么?”
“不曾。”
“可是有益于父母、他人和自身么?”
“对父母、他人善而对己亦无害。”
“那为什么非要想着去拒绝呢?”
“因为拂己意愿。”
彭亮不再说话,端起桌上那碗水,将之倒于地上,再将空碗放在杨牧云面前。摇摇头:“执念太深,不如放下。”看了他一眼:“执念已无,心中还能再有不快么?”
杨牧云喃喃自语:“横于心中不如放下......”默默数语,而后向彭亮作了一揖:“谨受教。”
彭亮微笑:“贤弟能够放下,愚兄也替你高兴。”
“对了,彭兄,这里一直就你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