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收到请帖后,心情自然是五味杂陈,郗道茂的字迹他是在熟悉不过,所谓见字如晤,合上眼,他就看见葳葳那美丽沉静的面庞,他俩琴瑟和鸣之时——可那簪花小楷之下的一行行行草却让他心惊不已,杀伐之气扑面而来,满纸的金戈铁马。“我从前还道你是一介武夫,不像你写字居然很有章法,底子应该是北派名家所传,居然能自成一家!”最让王献之感到痛苦的是,张大雍的行草和郗道茂的簪花小楷合在一起居然有种诡异的合拍登对,好似将军美人,美人吹笛,将军舞剑。王献之气血翻腾,想把帖子投入火盆之中,好在司马道福进来了。
司马道福接过帖子,一看郗道茂以表姐自居,当然是安心下来:“这是大将军亲笔?他的书艺倒是相当不错。子敬,你会去大将军的宴会吗?”她倒是绝口不提郗道茂。王献之缓缓开口:“风雪刚过,我的蹆疾——”司马道福打断他即将要说的话:“子敬!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你位居中书令,如果不去在朝臣看来便是与大将军公开对立,大乱之后,我作为陛下在世不多的长辈之一,必须要与大将军周旋一二,保得陛下平安。”王献之抢过帖子,往案上一拍:“去去去,我们全家都去!”
游园宴定在雪后初晴,气温回升的那一天。天光初现,大半个建康城都活动了起来,公卿贵妇都早早地穿好礼服,把自己孩子都打扮好,一个个地送上车,向着大将军张大雍的府邸而去。用早起的升斗小民的话来说,那就是比皇帝老儿开朝会还要有牌面。张大雍掌权后,旧有的西平公府不仅地处狭小而且因为年久失修而败落,天子本意将原会稽王府或桓玄旧邸转赐于他,因寓意不佳而都被拒绝,于是天子将西平公府附近土地皆赐予张大雍,又赐钱着他修缮府邸。因为这笔钱时常被挪去补贴军费,张大雍的府邸拖拖拉拉,一直到年前方才完工。
王镇恶住得不算近,但他单骑前来,行动上却是比拖家带口的公卿们快上许多。他穿着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衣服,手里还提着礼物。王镇恶见了张大雍,把礼物抛给管事,双手抱拳唤了一声大兄,见了郗道茂却撩了袍子的下摆,作势要行大礼:“嫂子,镇恶有礼了——”张大雍一双铁手架住王镇恶,让他这一拜是怎么都拜不下去:“贤弟太过多礼,我们一直视你为亲弟弟。”两人正僵持着,张大雍在建康城中的旧部,何宽,李应,张达,王靳,士校等人都拖家带口地进门。“呦,王将军和大将军又闹起了?”张达是张大雍的远房亲戚,他放下手里的儿子,分开僵持的两人,向张大雍和郗道茂作揖:“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
郗道茂拉过张达的夫人和儿子:“兼济,这样太过生分了,我们还是像在广陵一样称呼吧。”张达应了一声,喊了一声大兄和大嫂。郗道茂在广陵时,与各位大人的家眷已经相处得极好,除了有几位新嫁娘表现得有些拘谨外,大家都极为熟悉和亲近,郗道茂领了女眷去了内堂,张大雍则和部下们进了书房。
“何宽,宫中盯得怎么样?”张大雍刚一落座就点名了卫尉何宽。何宽自然是不敢放松:“多亏了庾大人相助,内朝中又有几位内侍和舍人投效,昨日陛下又议赏赐之事,除了加封大将军为丞相,进爵凉公,加黄钺外,并没有割地封国这等过分的赏赐。”张大雍点头:“何宽,辛苦你了。”何宽下拜道:“若无大将军提拔,宽如何能安享九卿之食禄?”他出身的丹阳何氏不过是小族,自身又不是嫡脉长房,若不是张大雍提拔,只怕到死都做不到二千石。张大雍扶起何宽:“诸君都是有才德之人,中正官只知以门第论人长短,居然还以办实事的官位为浊官,实在是荒谬。”众人面面相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将军怕是要对九品官人法动手了。
王献之一家刚行至西平公府门口,就被天使的车架所阻住去路。张大雍早早地备好了迎接天使的礼仪,率领妻子儿子和公府上下听旨。“……大将军有再造晋室之大功,拜为丞相录尚书事,领大将军如旧,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凉州牧,加黄钺,进爵凉公……子张继兴年少有为,蒙父荫为长宁县侯……郗氏道茂为人贤淑贞静,明大义,识大体,朕驻跸广陵时对朕照顾有佳,朕知其喜爱吴兴山水,特封为长兴君,食邑三百户,赏别业一栋!”
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该当如此!王献之门外听张大雍受封,不可放过一个字眼,一处细节,当听到进位国公但未割地封国,遥领凉州牧后便稍稍安心下来,当听到郗道茂受封为县君后却是一阵感伤,葳葳爱吴兴山水他自然知晓,想不到为她实现愿望的居然是张大雍!司马道福听罢侄儿皇帝的圣旨后很是满意:“把割地封国改为封妻荫子,陛下看起来大有长进呢。张夫人倒是很幸运,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呢,吴兴的一栋别业少说也有一百多万钱呢,更别提那三百户的赋税了。”
张大雍很平静,一点也不意外,拜谢皇恩后就和卸下天使差事的老内侍交割圣旨,老内侍和他耳语:“陛下还说,大将军麾下将士为国征战,朝廷还未好好赏赐过,陛下让大将军尽管开口。”张大雍眉开眼笑:“大雍再拜皇恩!中常侍辛苦,大雍已为大人摆下单独的酒席。”老内侍顿时受宠若惊,这年头士族相当鄙视宦官,去士族府上宣旨的内侍都捞不得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