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轻蔑的吹了吹胡子。约莫半刻钟之后,他将把脉的结果白纸黑字的写下了。
说什么防止他再改口,非要将号脉结果以文字的方式呈现。真当他是傻子吗?他若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堂而皇之到县里行骗。
把脉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学会好吗?什么滑脉浮脉,来来去去不过就是几种。
“看看吧,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是此刻尚未表露出来,若等全部症状显现,只怕真正的扁鹊来了也回天乏术。”
啪的,神医将纸拍在桌上。
立刻,就有无数人蜂拥上去观摩,就跟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明明大多是庄稼人并不识字,却还是无法阻拦他们想看的决心。
只有兰芝站着不动。
“不用看了,现在我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这神医就是个骗子。”说话间,已经将自己的袖子撩开。
她将手臂露出来,在手腕上方的一截,有一条丝带紧紧的缠着,而这只手,正是神医方才把脉的那只手。
把脉把脉,筋骨通畅血液流通才叫把脉。还自称是神医呢,连中计了都不知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神医彻底发狂,被人按倒在地的一刻都还不死心,大声叫嚣道:“宣安到底有没有疫病发生,你们大可去打听打听,骊河连着宣安,宣安一个月前就爆发疫病了,这里还能安全吗?你们将我当成骗子,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咱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当真要为了印证我是一个骗子而赌上自己的性命吗?真的值得吗?”
一阵狂吼,将所有人都吼懵了。
唯独,一开始就指着神医说他是骗子的姑娘没有半分惊慌,她像只鹤立鸡群的小黄鹂似的,慢慢走到神医面前蹲下。
“要不怎么说你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呢?你要骗人也不提前做做功课,你难道不知道,骊河并不是庐江县的用水来源吗?”兰芝拍了下神医的脑袋。
骊河贯穿东西,途径四府八县,却不是庐江县的用水来源。因为庐江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在这样的好地方,随便一个池塘一条小河水质都比骊河甘甜。
另外,骊河还有一段典故,说是先帝平息前朝动乱的时候,途径庐江被射了一箭,幸得骊河涨水,落入河中才捡回了一条命。而自此,庐江境内的骊河河段就被冠上传奇的色彩了。这种神奇色彩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先帝直接下令,若非天灾或战乱,庐江人不得开闸放水。
自古当权者都十分信天命这一说,对于权利最高者而已,骊河算得上半条龙脉,只不过传说久远,打开朝至今的几百年,已经没有人记得这段故事了。
兰芝扬了扬眉毛:“庐江县志有记载,谁要有疑义,可以去查看。”
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并不期待有人真的去翻县志。
一声轻柔但异常坚定的声音却传来:“这位姑娘说得不错,县志确实有这段记载。”
兰芝猛的呛了一下,她居然忘记焦仲卿这茬儿了。
不过这话打他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他在县郡里当职,对县志自然十分了解。
而她为什么也知道那段典故呢,是他告诉她的啊。他不仅会给她读诗,还时常搜罗一些经典的孤本送给她,即便是县志上看来的有趣故事,他也忍不住要与她分享……可惜,终究成为过去。
焦仲卿正眼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敬意。
兰芝移开目光。既然骗子被揭穿了,她自然也应该走了。
“我不得好活,你也休想好活。”孰料骗子嚣张得很,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力气,也有可能是她故事说得太精彩,押解的人都放松了警惕,才让骗子有脱身的机会。
那骗子一脸凶相如疾风朝她袭来。
兰芝吓了一跳,这次是真的吓到了,连躲避的动作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一根银晃晃的长针落下来的时候,却并没有刺到她身上,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疼痛。
因为,被焦仲卿拦下了。
他动作很快,快到让人目不转睛都无法看真切他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此时此刻她于他而言不过是素昧平生的路人而已啊。
可为何会……
兰芝诧异的看着横亘在自己与骗子神医之间的青衣少年,心中想堵了块大石,比起他替她挡了这一下,她反倒宁愿他不替他挡。
他却像个真正的傻子一般,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反倒是问她:“你没事吧?”
围观的人这时也正纷纷反应过来,有人叫嚣着将骗子送官,有人张扬的怒骂不如打断骗子的狗腿。
一度混乱的场面让人心惊肉跳,只有他看起来与一切格格不入。他是那么美好,只是她命薄消受不起。她已经还不清上辈子的恩情,为什么还要再欠他一次。
他看向她的目光趋于一片平静的湖泽。
柔和,澈亮,像秋色湖面上泛起的零零波光。
亦像,许久许久之前,他笑着冲她扬手,说:“阿芝,你瞧,这是你喜欢的杏脯。”
杏脯?
兰芝鼻头一涩,视线垂到他插了一根银针的手臂上,余光里,一袋顶甜的杏脯撒了一地。
同时,一大滴水渍从眼眶里砸到地面上。
他以为她是在害怕。
“别怕。”
“还好我今日衣服穿的厚,你瞧……”
他拉起袖子:“一点事儿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