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着年下,雪下得越大了,整个汴京正一片琉璃世界。去年这时候,城中百姓备着过年,街市商铺兴旺。今年与去年不同,因着开春便是春闱,下场的举子们纷纷而至,瞧着总是比往年更热闹。
那些举子,皆是少年郎君,趁着春闱聚至汴京。有胆大的小娘子们,借口出门置办年货,也偷偷去瞧那些考生,夫人们也期盼着能相得位贵婿。
自然,也有考生故意出门晃荡,若得士族小娘子青睐,那便是一生的光明前途。这类闲话,虽不正经,却与小娘子们息息相关,自然也悄悄在闺阁中流传。
阿珠是最爱打听这些的,也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只急忙跑来同七娘讲。
“小娘子!小娘子!”阿珠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来,“城里传遍了!”
七娘刚起身梳洗,正在镜前抹着桂花头油,琳琅在一旁伺候。
她从镜中瞧了阿珠一眼,漫不经心道:
“什么了不得的事?”
环月倒了杯热茶给阿珠吃,她一饮而尽,一面道:
“王贵妃赏小娘子字画的事,传得真快!如今外面都说,咱们小娘子的才学,那是顶尖的好!那些夫人娘子们,羡慕得不得了呢!”
七娘倒是不在意:
“那有什么!不过是贵妃的字画好、身份好,也不关我的事。”
环月亦去妆台帮忙,一边笑道:
“画还躺在屋子里,怎么不关小娘子的事?”
七娘打了个呵欠,只摇摇头。
“最好笑的是,”阿珠接着道,“城中老爷夫人们,都张罗着给自家小娘子寻个举子先生呢!哼,东施效颦!都当和咱们小娘子一样聪明么!”
七娘忽得意地笑起来,回头向阿珠道:
“那些举子,哪比得我酿哥哥。”
几个丫头看着七娘笑了笑。琳琅只打趣道:
“偏阿珠聒噪,听她胡说呢!长日在内院,哪里听来的这些?”
阿珠面色蓦地一红,只替七娘叠被子去,一面道:
“要你管!只不错就是!”
七娘看了看窗外,谢府也渐渐挂上了应景的年节装饰,不再一片白茫茫。近来家中也热闹,庄子上送年货的媳妇穿行不息,虽不往内院来,也能闻着吵嚷。
这些日子又没有功课,七娘正闲的慌,这样的热闹,怎能少了她?
她插上一支淑妃赏的珠钗,向丫头们道:
“咱们也出门置年货吧!”
阿珠拍手叫好,环月不置可否,倒是琳琅一脸无奈。
“大夫人说了,”琳琅道,“近日小娘子不上学,也该专心女红,那日起晚了可不是又被说了么?”
七娘瞥她一眼:
“大夫人,大夫人……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母亲的?”
琳琅只憋得哑口无言。环月知琳琅委屈,遂来打圆场: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回大夫人,打点好也就是了。可要邀朱小娘子与王小娘子一道?”
七娘拍手道:
“好丫头,快去!快去!让人在玉福楼留座!阿珠,来替我更衣。”
一时院内院外皆忙碌起来。小娘子一个心血来潮,折腾的都是下人们。房中的丫头倒罢了,收拾着裘衣、斗篷、手炉、手套,近身的茶水点心,香炉玩物,皆极尽周全。媳妇管事们自然张罗着车马、暖炉,又忙差了小厮去玉福楼留座。
七娘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自宫里回来,她也听话地待在家中。朱夫人自然知她闷不住,又闻说是姐妹们一起,遂准了她出门。她只让四个家院跟着,车夫身上也有功夫,又让阿珠、琳琅、环月都陪着。
近着年下,城中的生意人多,有汴京的,也有外来的,甚至还有不少胡人。人多了,不免杂乱,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不错。
玉福楼是汴京顶好的茶坊,达官显贵多爱来此。此处不比别的酒楼热闹,却是个清雅的去处。由于此处不供酒,生意人便不爱来了,久而久之,倒成了官宦人家青睐之处。
如此,常有文人出入,格调自然不同于别处。名家字画、珍宝古玩,也都陈列在此。玉福楼雅致,小娘子们自然也爱来,又可出门散心,又不必见着闲杂人等。
七娘在此处有几套专用的茶具、餐具,未免她在外不适,什么茶配什么壶,什么点心用什么碟,这些都是早嘱咐过的,只她自己不大在意罢了。
七娘坐在马车上,不知路过的是何处,只闻得外边一阵喧嚣。她伸出手指,挑了车帘一条缝,偷偷地瞧。
只见一个大汉,满脸络腮胡,看着怪下人的。只见他着一身粗布棉衣,裹得厚重,活像个滚圆的球。
七娘低声笑了笑,又听得那人高声道:
“买定离手啊!诶,诶,诶,不许改!别动!”
原是在赌钱,七娘蓦地觉得无趣。
“我同你们讲,”只听一清瘦赌徒道,“今年的春闱,必是陈酿夺魁了!可别不信!”
一听陈酿姓名,七娘忙又挑起帘子,一面让车夫停下。
那赌徒瞥着嘴,像是知道天大的秘密。他只接着道:
“他可是谢府的人!如今常跟着谢大人出入,那些考官敢不卖几分面子?”
长络腮胡的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你只知其一。陈酿入谢府,不过是给他家小娘子做先生,哪有那些体面?照你这样说,虞县的吴生,前几日还去郑仆射家教书呢!那他也夺魁了?”
那清瘦赌徒甩了甩袖子,不愿听他人的言论,好像挡他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