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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开始转凉,七娘夜里作文也披上了薄袄。
陈酿不在,她唯有自己珍重。
七娘又誊过一首李清照的词,只觉神思昏倦,再写不动了。
她抬手按了按后颈的穴位,一时想起韩氏白日的话,只蓦然愣住。
韩氏虽是玩笑语气,可其间不满,七娘又怎会听不出?
陈酿拿她当最亲近的人,陈家兄嫂却未必。
酿哥哥在时,顾念着他的面子,他们自然将七娘当做客人招待。
况且,自来陈家,七娘的起居便是陈酿亲自打点,实在也没麻烦他们什么。
如今陈酿外出,韩氏又哪里愿意供个小祖宗呢?
七娘叹了口气。
想当年在汴京时,谢家七娘子外出,哪回不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
如今至这等寥落境地,还平白遭人嫌,大抵应了那句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忽一阵风过,吹得窗外芙蓉树颤动。映上窗间的影也跟着颤,晃得七娘一惊。
虽隔着窗,她亦能感到忽来的寒意。
七娘紧了紧身上的薄袄,将案头的匣子打开。
其间一个锦囊,是陈酿临走时给她留的钱。只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倒不必吝惜。
如今他的书画价高,赚钱不难,七娘也欣然收下。
只是不承想,这将成为贿赂之银!
七娘自嘲地一笑。
也不知酿哥哥知晓后,是否会哭笑不得。
她起身步至窗前,只斜倚着窗棂。
今夜的月色清润而俊朗。难怪人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酿哥哥那里,是否也正赏着同一轮明月呢?
战地的月色,自然与百姓院落不同。
陈酿在营帐外的山丘坐着望月。此处虽非北地,却因着战事,添了分大漠孤烟的苍凉。
山丘之下排满了士兵,分班守夜,有条不紊。
连这小小的山丘之上,亦有负责侦查的哨兵。
有几个换班的哨兵上来,见着陈酿,热情招呼道:
“陈参军,好雅兴啊!”
他们也抬头看一眼月色,又笑道:
“今夜月色极好,咱们守得此夜,倒也风雅。”
说罢,又继续朝前行。
陈酿含笑目送,一时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年轻的生命,随时可能变作刀下亡魂。
也许在明日,也许在下一刻。
可他们此时,却笑得灿烂至极。
陈酿是亲眼见过战争的。
南下路上,有几回就险些被金兵追上。
他见过马革裹尸,见过哀鸿遍野。但此时身在军营,看着这些,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他的肩上,多了分责任。
要守护的不仅是皇室与百姓。在后方,还有他的家人。
还有,他的蓼蓼。
也不知,她是否也赏月呢?
且当是千里共婵娟吧!
陈酿自腰间取出一根短笛,正待吹来。
“陈先生!”
身后忽有人唤。
陈酿回过头去,原是史雄夫妇。
史雄依旧一脸络腮胡,行伍气更重了些,身形也比从前魁梧许多。
李夷春大大咧咧地跟着,一派女中豪杰的风范。只见她意气风发,似乎很喜欢军营的生活。
“陈先生!”史雄热情道,“我就猜你在此处,夷春非说你在帐中!”
陈酿忙绷紧了神经,起身道:
“可是有军情,韩将军召唤?”
史雄与李夷春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史雄拍着陈酿的肩膀,又拉他坐下:
“不是不是!陈先生太紧张了些!这些日子都忙着部署,你来了许久,也不曾好生说一回话。”
陈酿这才放下心来。
他笑了笑,道:
“史大哥说的是,老友相见,难得一聚。”
不待史雄说话,李夷春便抢着道:
“我那谢七妹子怎样了?陈先生怎的不带她来?上回她教我念的书,已烂熟了呢!”
史雄朝她瞪了一眼:
“七娘子何等身份?能和你一样舞刀弄剑的?”
陈酿含笑摇摇头。这二人还是老样子,一日不吵便浑身难受。
他遂笑道:
“她如今在扬州,等打了胜仗,我带史大嫂去看她?”
李夷春霎时变得兴奋至极,拍手道:
“那太好了!我有许多话要同她讲呢!”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酿。
这个李夷春,对七娘的心事倒是了如指掌。
陈酿方道:
“我过会子与她回信,史大嫂有什么想说的,我也一并捎去就是了。”
李夷春笑了笑:
“女人家的私房话,哪能让陈先生捎?”
“去去去!”史雄道,“谁还稀罕听了!”
陈酿遂打趣道:
“史大哥如今越发有大将之风,连史大嫂的话也敢顶回去。”
史雄有些尴尬,只道:
“这话说的!”
他又朝李夷春看了一眼,道:
“就说不让她跟来,偏要来!”
李夷春很是不屑,抡起拳头道:
“我如今是梁夫人的副将,岂不比你大些?论武艺,论军衔,你自然都要听我的!”
她口中的梁夫人,便是韩世忠的妾室梁红玉。也是为女中豪杰!
史雄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讪讪。
陈酿含笑看着他们,吹起短笛来。
笛声悠扬,随山丘绵延,为这战场添了一分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