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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只蹙了蹙眉。
赵明诚左右是当世名儒,对七娘的秉性也知之甚少,岂容得她似从前一般胡闹?
陈酿拽了拽七娘,她肩头一扭,固执地别过身。他遂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活脱脱端起了先生架子。
七娘这时才有些慌了。
赵明诚哪知七娘奇巧?他只当陈酿拿先生架子压七娘,心中有些不悦。说到底,赵明诚这个长辈还在呢,哪里有他端架子的份?
“陈先生,”他负手道,“她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你作甚么认真来?”
此话既出,陈酿心下已扶额千百遍,这个“赵伯伯”此时添哪门子的乱?想来,七娘一向得长辈怜惜,遇着的长辈无不将她捧在手心,说不得念不得的!
七娘见有人撑腰,才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她方道:
“赵伯伯,你是疼七娘的。南下之苦,如今不提也罢!只是,一路之上,七娘时常噩梦连连。若非酿哥哥一向守着,只怕早被恶鬼勾了魂去!”
赵明诚听她提及南下之事,蓦地便心软了。不想她对这位先生,却是这等依赖。
可他们这般的氏族大家,于男女大妨之上,岂能如此轻率?
赵明诚方狠下心,只道:
“有丫头们伺候着,渐渐也就惯了,好不好?”
七娘默着不语,看样子,是打算死缠烂打了!
陈酿摇摇头,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放心,酿哥哥说过,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七娘见他靠近,怔得一动也不敢动。恍然间,只觉着耳边有微风,痒痒的,带着青草的香气。
其实,陈酿离她并不近,七娘却涨红了整个耳根子。不知是否她心中妖孽作祟,才引得自己这般飘飘欲仙,手足无措!
七娘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下心神。
她举目看向陈酿,眼神紧抓着他不放,只悄声道:
“真的?”
这孩子,还是心眼太实了!他遂向她点了点头,到底拿她没法子!
赵明诚见二人窸窸窣窣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只清咳了一声,负手望着二人。
七娘与陈酿,一来二去的,这才感到赵明诚的目光,方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七娘挑起眼皮看了看赵明诚,又不自主地吐了吐舌头。
到底她出身世家,听得陈酿保证,遂也不再嚷着要住一间院子。
赵明诚只当她从前娇纵,心底怜惜,倒未曾有什么训斥。
时至夜里,月色颇是清润。这江南的月,横看竖看都觉着温柔。
二人的院子皆不大,却精巧得很。
陈酿窗前植着几竿翠竹,疏影横斜,倒像极了谢府。也不知此时的七娘,是否亦有同感。
他一时思忆起适才,晚饭刚用毕,丫头们便拥着七娘回房,唯留下陈酿。
显然,赵明诚有话要说。
陈酿见七娘行远,遂作揖道:
“大人支走小娘子,想来,是有话要对学生讲。”
赵明诚负手踱步,一时沉吟。
他默了半晌,方叹道:
“谢府的境况,虽瞒着她,却是当说与你知的。到底,谢兄此前对你颇是看重,也时常与我信中提及。”
陈酿早猜着他要说这个。适才哄七娘时,与他四目相对,已觉出蹊跷。
陈酿方道:
“大人自当说与我知。小娘子天真,心性弱,难免受不得。我既为她先生,自然该与她扛起。”
赵明诚又叹一声,正欲说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靖康之耻,惨状连连。光是文书相传已教人不忍直视,何况忽与人言语呢?
见赵明诚语塞,其间伤心,陈酿也解得几分。只怕真实的状况,凄惨奇绝,断非他可想象的。
陈酿遂道:
“大人,不如学生自己看吧!”
“也好。”赵明诚长叹一声,拂手唤了边地的文书来。
陈酿双手接过文书折子,似觉有千斤重量。谢府众人的命运,尽承在这一方折页之中了。
他颤颤巍巍地展开,小楷行行,皆是触目惊心!
朱琏投水自尽!
郓王赵楷与五郎皆染病逝世!
谢诜虽尚得残喘,却早已伤病连连,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于旁人,多也无异于此。
至于朱凤英、仪鸾宗姬、何斓,无不归入金人的浣衣院!便是人至中年的朱夫人,亦未曾幸免。
陈酿自然知晓,金人的浣衣院,又岂是真正洗衣的地方?
那分明是供金人贵族取乐,蹂躏妇女之处!她们一个个,尽是王妃、宗女、国夫人之尊,一旦国破,竟连半丝尊严也不留!
陈酿正满腔悲愤,往下读来,却又见得更屈辱之事。
太上皇与皇帝,并着后妃、宗室、世家,皆被金人强逼着,于蛮子宗庙行了“牵羊礼”!
所谓牵羊礼,是金人蛮子由来已久的习俗。便是让人上身裸露,作牲畜状,以供祖宗祭祀。
可那些人,是天子,是贵女!纵观青史之上,便是亡国,又有哪位王公贵族受过这等屈辱?
陈酿一腔愤慨闷在心尖喉头,只将册页越握越紧。
赵明诚看着陈酿的样子,亦勾起他心头的伤感来。便似才结痂的伤疤,又蓦地被人揭开。
窗外已是日落黄昏,夕阳将人心酿得浓烈,化作一团晕不开的郁结,越发深重。
忽而一阵风过,吹动陈酿案头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