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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既出,七娘却骤然停下脚步。只见她腮帮子涨得圆鼓鼓的,直瞪眼望着陈酿。
陈酿见她又闹脾气,嘴角拂过一笑,微斥道:
“不过与你玩笑,却又认真来!”
七娘依旧目不转睛地仰面直视。
她蓦地黑了脸,腮帮子憋下来,冷淡神色中带着更深沉的怒气。
只听她正色道:
“这样的玩笑,开不得的。”
陈酿见她果然当了真,心下一慌,倒有些手足无措,还夹杂着莫名而来的暗喜。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否该行走,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只隐隐觉着有些丢人。
从前在七娘跟前,不论遇着什么事,他也是立得起,撑得住的!身为她的师长,便是眼见了汴京的大火,尚还能存得一丝理智。
这么这会子,她不过一句闹脾气的言语,反倒四两拨千斤,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陈酿缓了缓心神,忙好言相劝:
“这厢与你赔个不是,是酿哥哥说错话了!”
说罢,他遂端然作了一揖。
七娘只负手而立,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倒跟她是先生似的。
待陈酿行过礼,她方举起食指,指向陈酿,严肃道:
“下不为例!”
陈酿闻听这四字,却略怔了怔神。从前七娘犯错,他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下不为例”。
谁知,这孩子倒是记着仇,如此奚落于他。
见陈酿哭笑不得的样子,七娘竟掩面轻笑了一下。才笑两声,她又猛地咽了回去,只憋笑着不能言语。
这一笑,却笑得人心头直发颤,又有些发慌。
陈酿忽忆起那夜郓王府夜宴,七娘隔着水帘,侧身而立,亭亭无方。与眼下,是同样的动人。
他兀自感慨,脱口而出:
“好一个,清光似照水晶宫。”
七娘且笑着,闻听这句诗,只蓦地一愣。这不是表姐的夜宴之上,二人集唐所得么?如今念来,倒是感慨万千,别有滋味。
七娘低头笑了笑,猛将手掌在他眼前晃:
“白日里呢!何来个‘清光似照水晶宫’?酿哥哥竟也学会这等谬论了,待我好生掰一回谎!”
她手一晃,倒晃得陈酿眼皮直闪。
他一把轻抓下她的手腕,只道:
“却又淘气了!”
女子的手腕纤细而柔婉,恰似无骨而生。轻了怕抓不住,重了又怕伤者人。
陈酿微微一怔,竟抓着她的腕停在半空。
七娘心头猛地落下一拍,神情不自主地闪烁。她轻喘着气,一瞬抽回了手,只将手腕负于身后,握在掌中,慌张地转。
陈酿掌心霎时一空,那手腕正似一条小白鱼,毫无征兆地,滴溜溜地游走。唯留下粘腻腻的水气,直教人心神摇曳。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了半晌,待回过神,才有些慌乱地收回。
二人皆回避着对方的眼睛,神情闪烁。
陈酿干咳了一声,方道:
“天不早了,咱们快些行吧!还去拜访你赵伯伯呢!”
“是,是了!”七娘愣愣地点头,转而又故作高声道,“去访赵伯伯呢,看父亲的旧作!”
说罢,七娘只习惯性地拉起陈酿的衣袂便要走。
谁知才刚触上,她忽而惊觉,却又猛地抽回手,只腆着脸笑道:
“酿哥哥先行,我,我紧紧跟着就是。”
陈酿侧头审视着她。只见七娘一张小脸羞得绯红,骄矜又教人怜惜。
他转而一笑,也不顾大庭广众,只将七娘的手腕反手一握,拉着便朝前头行去。
想来,这是他此生最任性的时候了。
七娘着实一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面傻愣愣地唤:
“酿……酿哥哥……”
陈酿倒是悠然。他一面行,一面回头道:
“怕丢了!”
七娘闻声一怔,转而又低下头去,只轻咬着唇,似笑非笑。
二人行在路上,七娘只觉是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状元楼离江宁府衙不算近,慢悠悠地能行上半个时辰。可二人至江宁府衙门前时,七娘竟觉不到半刻!
她一时甩了甩头,当真是脑子坏了!
至此,陈酿方才放手。二位小郎君执手而入,总是太不像了些。
门边的衙役见有人来,其中还有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着实惊了一瞬,只觉他们的赵大人料事如神!
昨日赵明诚唤了他们去吩咐,只说今日许有人来访,还是为娘里娘气的小郎君,叫多留意着。
谁知,一大早便见着正主了!
陈酿与七娘也谨守着读书人的礼数,方齐齐作揖道:
“江宁儒生二人,前来拜访赵大人,还请官爷通报一声。”
衙役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亦回了个揖礼,想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他方道:
“二位小郎君且先进来坐坐,我这就请大人去。”
陈酿与七娘面面相觑,还以为多少有一番刁难,谁知却这般容易!
进得江宁府衙,只觉文气颇重,似一方精致雕琢的小园林,倒不见寻常府衙的威严阴森之感。
想来,文人坐堂便是如此,何况赵明诚这般当世大家呢!
七娘与陈酿方落座,只觉这桌椅也颇是讲究。一时上得茶来,只见茶汤清润,叶片舒展。
七娘吃了一口,一下子便尝出,正是明前的狮峰龙井!从前在谢府时,父亲最爱吃这个,她虽不喜,却也跟着吃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