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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蓦地惊了一瞬,愣然望向那副山水画卷,久久移不开视线。
笔锋苍健,山水依然,人却已不知何在了!
这是他南渡以来,头一回见着故人之物,他心下感慨万分,暗自叹息了一声。一时间,只觉沧海桑田,人世变幻,直教人猝不及防。
只听座中已渐渐议论起来,有人方问道:
“观其画风落款,莫不是汴京谢氏,谢诜大人的旧作?”
谢诜本是一朝权臣,座中读书仕子,又有谁人不知?
当年他挺身而出,力诛六贼,扶植太子登基,是何等的风光?那时节,谢府满门上下,尽披朱紫官衣;妇人女眷,无不是诰命之尊。
谁知一旦战祸而至,汴京城付之一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谢府的一切,消亡在连绵数里的火光之中,便是灰烬亦不剩。
而那场大火,陈酿与七娘,是隔着汴河亲眼见过的。
闻听是谢诜旧作,座中学子霎时议论纷纷,无不扼腕叹息。坐得远些的,本瞧不清画作,听人这般说,也只哀叹连连。
一时间,座中之人皆是热血沸腾,再不是此前端坐论文的清闲模样。
赵明诚举目四顾,遂叹道:
“自谢大人随徽钦二帝被俘北上,传世画作便寥寥无几。唯有咱们这些故友手中,或可得一二之数。旧物尚在,人事已非。每每观之,无不感慨万千。”
他且说罢,不觉有些恸然,只无奈摇了摇头。悲切之处,却是无法向人言说的。
徐秣转头看向陈酿,座中之人,唯有他知晓陈酿的身份。
他遂俯向陈酿耳边,低声道:
“陈兄,果是谢大人旧作?”
谢诜的笔法,陈酿再熟悉不过。从前闲来无事,也自临摹过几回。
他方点头,也不说什么。
徐秣缓了缓,又道:
“皆道谢大人与陈兄有知遇之恩,骤然见着这画作,你心下应是不好受吧?也怪我,你分明还有事,总是不该拉你来的。”
陈酿见他有些自责,叹了口气,只道:
“我倒要谢谢徐兄。今日能再见谢大人画作,已是太难得了。”
徐秣向陈酿抱了抱拳,道:
“想来陈兄也听闻过,赵大人酷爱金石书画,藏品颇丰。从前论学之时,他多拿古人书画作评。也不知怎的,今日却拿了当世名家的。”
徐秣如此一说,陈酿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赵明诚。
他今日拿出谢诜画作,究竟是要给谁看呢?陈酿四下望去,也不见有甚与谢府相关之人。
似乎,唯有自己……
不过,赵明诚连陈酿的面亦没见过,此举又怎能是为了他呢?
陈酿一时不解,只静静看下去。
之后的事,便与寻常论学无二。品评书画,作诗言怀,皆是学子们的学问切磋。
只是今日画作与往日不同,学子们的诗文之中,多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到底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今日一激,哪里还能不管不顾地风花雪月呢?
一时论学毕了,陈酿、徐秣、张政三人只随人群一道出了府衙。徐秣的住处本近着状元楼,故而先辞了张政,与陈酿结伴而返。
徐秣见人群渐散,遂向陈酿问道:
“陈兄,方才论学,你怎的一语不发?按理说,对于谢大人的画作,你应是座中最有见地之人!况且,此处之人也不曾见过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你是陈酿来?”
陈酿负手前行,只道:
“谢大人是位真正的君子,他的画作,原非我能评论的。”
徐秣只撇了撇嘴,打趣道:
“且莫以谦逊相托!说到底,你还是不愿出风头,端得个高风亮节!”
听他说话逗趣,陈酿笑了笑,方道:
“你说怎样便是怎样吧!”
其实,诚如徐秣所言,陈酿方才也不是不可品评一二。只是提及谢诜,陈酿胸中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言说。
谢诜于他,不仅有知遇之恩,那等悉心栽培,毫无保留,更是如父子之情。
当年陈酿的拒婚之举,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已将他赶出汴京,日后科举入仕,不定还会使多少绊子!
偏偏谢诜不同。他不仅不予计较,还力荐陈酿入得太学。
在太学那几年,陈酿结交甚广。孙夫子、郓王、魏林……众人时时切磋,相互讨教,不论fēng_liú才思,或是治世之道上,皆比从前学得更多,学得更深。
陈酿的思绪一时拉得很远,他神情恍然,只怀念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那些再也逢不到的人。
徐秣见他一动不动地呆立着,遂轻轻推了一把,唤道:
“陈兄,你想什么呢?”
陈酿身子一晃,方才回神。他举目看去,眼前的街道与汴京很是相似,纵横交错,人声鼎沸。
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再无他的师长伯乐,亦再无他的知己好友。
他深深呼吸一番,只摇头道:
“没,想到了些往事,不觉痴然了。徐兄见笑。”
徐秣哪知他想些什么?见陈酿不愿多言,他也不便多问,只一同朝前行去。
二人拐过一条幽深小巷,只闻得窗间又传来《琵琶记》的竹笛之声。
徐秣抬头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遂道: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言罢,他又向陈酿道:
“陈兄自汴京来,应也有此感慨的吧?”
只见陈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