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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气,愈发寒凉,昨夜又是一阵骤雪。
谢诜端坐堂上,背脊直立,极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四下昏暗一片,空荡荡的,唯有白雪映上琉璃花窗,泛起一团清光。清光幽弱,却足以刺眼。
窗外来来往往,是喧闹的人群。童子、丫鬟、婆子……胡乱奔走,惊慌失措。
步摇晃荡之声,丝裙划裂之声,并着尖叫、兵戈、怒吼,直作一团乱麻。
谢诜像是个局外人,平静地感知着这一切,波澜不惊。忽闻得兵戈渐近,他眉心不提防地颤了颤,双手伏在膝上,越抓越紧。
大门徐徐打开,一阵疾风夹雪,猛地灌入。
啪!
两扇大门直直拍在墙上!响声急促又沉重,蓦地震慑人心。
门外一墨黑人影缓缓而入。他身着裘衣,怀抱暖炉,面色如雪般煞白。行动间,又见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病态。
“二伯父,别来无恙。”
那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病者的弱态,又带着万劫不复的绝望。
来人原是孙九郎。
谢诜乍然一声冷笑,渐抬起眸子,直直相对。
那一眼,似冷冽的剑气,孙九郎蓦地一怔,猛咳了两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忽而恭敬作揖,像个孝顺的晚辈,只作寻常请安。
孙九郎面含浅笑,道:
“二伯父,谢大人!这般境况,你可还满意?”
谢诜冷哼一声,并不愿与他过话。
孙九郎笑了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
只听他道:
“二伯父,我来接芝娘的。”
谢诜仰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有脸提芝娘?”
“我是她夫君。”孙九郎依旧很是谦恭,“她该跟我回家,而不是长眠谢氏宗祠!”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感念谢芝泉下芳魂,心软放他一马,不想竟酿成今日大祸!
孙九郎勾结金人,为祸大宋,竟还好意思提谢芝?
谢诜当即拍案而起,趋步逼近。他行走极快,袍服乍然飞扬,偌大气势直朝孙九郎压去。
霎时间,只见他猛抬起手臂,直指孙九郎:
“你通敌叛国!”
他的手指眼看就要戳上孙九郎双眼。孙九郎惊恐向后缩了一下,神情紧绷,不停地眨眼。
只见他青筋暴起,一双怒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渗人。
他直视谢诜,微微向前一步:
“成王败寇!”
谢诜冷然一笑,收回手臂,只负在身后。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一股居于高位的轻蔑。
“与虎谋皮,”谢诜哼笑,“果然还是当日的蠢货!”
孙九郎蓦地一怔,本就压抑的怒气,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涨红了眼,疾步逼着谢诜后退,不留丝毫余地。
他粗喘着气,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你再说一次!”
谢诜虽步步后退,气势却不减。孙九郎,他是从不曾放在眼里的。
他言语平和,只道:
“我是说,便是大侄女在世,亦不会随了卖国之人!”
提及谢芝,孙九郎霎时失了理智。只见他双眉竖起,唇齿颤抖,面颊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眼中满布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谢诜。身为久病之人,究竟是多大的恨,撑得他做出这等模样?
“谢诜!”他蓦地大吼起来,“别做出这副样子!你要记得,是你输了!”
因着久病,这般说话极费力气,孙九郎不得不退了几步,一手撑着柱梁,佝偻着喘气。
谢诜却依旧背脊直立,神情中满是淡漠,似乎如今受难的,是孙九郎。
他垂目看着柱梁边的孙九郎,给了些刻意的怜悯,只道:
“你受谢家多少恩惠?如今落得小人行径,又有甚好得意?”
此话既出,孙九郎双腿骤然一软,直有些站不住。
小人?他如今,竟成小人了么?他自幼研习儒道,受孔夫子教诲,是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状元!
那个琼林宴的座上宾,御街打马的少年郎,他是天子门生啊!岂会是小人呢?
他直直摇着头,似是自语:
“不!我没有叛国,我只是与金人谈条件,那不是叛国!”
“你胡说!”孙九郎猛地抬起头,“谢诜你胡说!”
“呵!”谢诜一声冷笑,似乎再多说一句,便是脏了自己的唇齿。
不知为何,孙九郎一时竟被震慑住了。他身子有些抖,踉踉跄跄地行了两三步,一把抓上谢诜的衣袖。
“二伯父,”他又变得谦卑起来,“我只是要芝娘,我没有叛国,我不过是要带芝娘回家。”
“你允了我?”他紧拽谢诜的袖,像是哀求,“允了我,我便放了家里人。”
“家里人?”谢诜闷笑两声,“你姓孙的,从来不是谢府家里人!”
从来不是!
孙九郎忽自嘲地一笑,顺着柱梁,直跌坐在地。
“你委屈么?”谢诜接着道,“你扪心自问,自回汴京,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着芝娘,还是为着你心里咽不下的一口气!”
孙九郎蓦地愣住。
为着什么呢?口口声声皆是谢芝,可真是全心为了她么?
一定是的!
孙九郎在心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的!他待芝娘那样好,连她去世亦不忘接她回家,一定是的!
否则,又能为了什么呢?
果如谢诜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