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泉源说:“这么说,这事儿就说住了。这事儿就是咱队下出头羊,别人把自家的羊送到咱队下,咱队下给他们送来的羊喂草料,由咱队下的头羊给他们送来的羊打卷,生下的羊羔,这算谁的?这利怎么分?”
鼎伯笑了。说:“哪能跟人家分羊羔,哪能跟人家讲利呢。咱队下只要羊粪。其别的都是尽义务。”
孙泉源说:“这事儿我就不明白了。咱队下出人、出力、出种羊、出草料,待外村人送来的母羊生下小羊羔,都成人家的,咱队下啥都落不到,只能落下一堆羊粪?这事儿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呢。若真是这样,咱队下自己为啥不自己整一群羊呢?那样诞生的羊羔岂不全属于咱队下的?”
鼎伯笑,说:“队下没钱,买不起一群羊。”
孙泉源感到奇怪,反问说:“咱沟里人不是说,良爷家过去不是就有一大群羊吗?怎么现在没有了?若像现在给外村人尽义务,还不如那时候把良爷家的羊,队下给养起来呢,至少说,也不至于这么便宜了外人吧。”
鼎伯苦涩地笑着,前半句话没回答,只回答后半句:“咱队下没有那群羊,咱队下不是想要羊粪么。那没办法,只好给人家尽义务了。”
孙泉源嘿嘿一声笑。心说:“妈的,这算什么事儿嘛。山上呀,沟里呀,自然风光这优美的地方,你他妈的咋让我喜欢你呀!怪不得乡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城里跑,他们不知道城里人的难,可这乡里真是比城里还难。哎呀呀,这替人放羊只为粪。出这力,掏这心……纯属扯淡。还提倡四个现代化,就这给人义务放羊只为粪,还能实在四个现代化?真他妈笑话。真他妈的是笑话。”
心里这么想着跟鼎伯分手往院子里走。开门进了屋,坐床上,只觉没有劲儿。躺床上,居然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梦。梦见沟里实现了现代化。两百来号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台拖拉机。没牙老太太也是把拖拉机开得飞快,很骄傲,浪摆摆说:“没想到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让我开拖拉机呢。给我弄辆拖拉机干啥?都开拖拉机,我开拖拉机干啥?还不如给我弄头猪,多给我弄点猪饲料,让我把猪养大,还能给沟里人造福挣钱哪。”
孙泉源听见了,觉得老太太这话说得有道理。他开着拖拉机,撵上开着拖拉机在场上乱跑的队长问:“老太太手脚不郎利,给她们一人一台拖拉机,还不如给她们一人一群猪。啥人啥打发,会开不会开,都是一台拖拉机;想开不想开,也是一人一台拖拉机:这种一刀切也是浪费。你没想一想,改变一下方式,改变一下方法,啥人啥打发,该给猪的给猪,该给羊的给羊,该给长腿牲口的给长腿牲口,应该比这样每人给一台拖拉机好吧。都是这样一人一台拖拉机也就分不出个高低,都是要干同样的活,没有那么多活,好多拖拉机也都得歇在那里。这对咱沟里不利。你是否想过怎样调整一下?”
哪知道队长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了?你们他妈的都有问题,我还没找你说事儿呢,你倒能到我门儿上了。告诉你:闭住你他妈的臭嘴,再敢多嘴看我不整死你!你家的情况我可是清楚着哩,你上三代,下三代都有问题,我早做过调查,再敢不老实我就让人批判你去!”
孙泉源吃一大吓,心里暗想:“我上三代都有问题。我咋没听说呢?我爸也没跟我说过他爷爷有问题。哦,这是队长去调查过了。他代表组织。组织想调查清楚我们知青的身世还是很容易的。队长就代表组织。他调查我就很容易。诶,这不对。我有上三代没错,我确实有上三代。可我这下三代在哪儿呢?我爸没跟我说过我的下三代在哪里,我妈也没跟我说过下三代在哪里,我也没见过我的下三代,我还不知道我的下三代在哪里呢,你当队长的就知道了?你当队长的这么对待我?你是不是想着说,咋呼我?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孙泉源这话还没说出口,忽听尤继红说:“醒醒,醒醒,你咋能这么躺着就睡着呢?醒醒,醒醒,给你送俩馒头,这就够你吃了。”
孙泉源睁开眼,一看果真是尤继红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俩馒头,正扯着衣服叫他。孙泉源连忙着起身,不好意思说:“我做梦了。”
尤继红问:“做了什么梦?讲给我听一听。”
孙泉源不好意思笑一笑,低下头,癔症,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