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心态

年青人都有理想,这是一定的。年青人没有理想,也就没了希望。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海林大妹,他们都有理想,只是个人情况不同,理想不太一样。海林大妹的理想是去县剧团当个正式在册演员。张永东、孙泉源是只要回城进入大国营单位当个工人就行。他们要求都不高,只要正常,这些理想都能达到。尤继红则不同,她没有回城的念头,她上进心极强,她只有向上走的想法,没把这些小的个体的安稳享受的东西看在眼里,也没把小小的私利放在心上。她的想法绝不是招工回城进入国营大单位当个工人就行那么简单。她有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她说:站在祖国看世界。年青人要有让红旗插遍全球的信念。要有让全世界受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都得到翻身,都得到解放的愿望。这是她的理想。她这理想太大,也太笼统。她这么说,大家也都笑她,说她不务实。说她那只是个人想法。大家都觉得:别说个人力量,就是国家力量,这理想也难以实现。尤继红不这么认为。她说,从我做起,只要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不信感动不了上帝。正说着革命接班人,又来了个感动上帝。上帝是什么东西?人们的命运怎么能掌握在上帝手里?于是,抬杠。

海林大妹也算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与外人打过交道,知道啥人啥打发,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知道闹起矛盾的时候该咋办。听得他们抬杠,哈哈一笑:“我家饭做好了,我该回家吃饭了。”不再多说,跟他们摆摆手,出门过沟那边回家走了。

这边海林大妹刚走,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他们端上饭碗,还没吃上几口饭,二中嫂子来了。脸上没有表情,木呆呆的,冲着尤继红问:“我看见你来了,你思想先进。你懂得理论联系实际。我就想着问你:咱社员欠队下的账,算不算数?该不该还?让不让还?还不起咋办?”

大家听得清楚,都觉得这话问得稀奇,有问题。还没等尤继红开腔,孙泉源就来了一句:“欠队下的钱,咋能不算数?那欠的是钱,那是人民币,咋能说欠队下的钱算不算数呢?还不还呢?一定算数,那是一定要还的。欠账要还,天经地义,哪有不还的道理?”

张永东也说欠队下的钱,那是一定要还的。并给二中嫂子讲了他们刚下乡时,因娟子姐家欠队下钱,会计、保管故意刁难,不给娟子姐家发粮食,他们顶撞了会计保管,跟队下闹得不得劲儿,最后也把他们粮食给扣了的事儿,简要说了一遍。

二中嫂子说:“我也没听说过欠队下的钱,最后还能不算了。我们山上也是:欠队下钱都是要还的。就这事儿,我咋觉得我家老公公,做事儿有问题,他咋那么糊涂呢。”

尤继红半天没吭声。她没听明白二中嫂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清楚:欠队下的钱,那是一定要还的。城市单位里每年年底国家都有救济:有些困难户,能够得到国家救济。欠单位的借款,有部分免除,有一笔勾消,也有延缓偿还的。在农村,她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过谁家欠队下的账被免掉。这麦不麦,秋不秋的时节,也不是记账算账的季节,也不是发钱欠账的季节,咋突然问起这事儿了?她觉得稀罕,忍不住问:“到底咋回事儿,你别笼统说。你一步一步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具体情况是啥样,才好分析么。”

仅仅这么一句,二中嫂子就掉泪了。她说:“那不是我让我家二中那‘死孩子’去给我姨家做了一个小柜子,一个小吃饭桌嘛。俺老公公不是担心俺家那‘死孩子’手头不到家,害怕俺家‘死孩子’浪费材料嘛,他也赶忙跑了去,把这东西做好了。前后也就七八天时间,队长一中竟说去了十天。说这是这爷俩去外面包活干。这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要罚款。要让俺老公公和俺家‘死孩子’给队下交钱。俺老公公说,交多少都中,手里没有钱,想咋办咋办,要不记到账上吧,有钱时再还?你看看他这糊涂的让记到账上,记到账上就不用还了?我还没说欠账是要还的。你再也想不到我老公公是咋说的。他说:虱子多了不怕咬。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还是放。那不过是个数字,说得再清楚又有啥用呢。”

张永东和尤继红也都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这是鼎伯糊涂了。话咋能这么说呢。真要记到账上,那不麻烦了?这得跟大中把这事情给讲清楚了。做了就是做,没做就是没做。收钱就是收钱了,没收钱就是没收钱。收钱了有钱给队下,没收钱拿啥给队下。说到天边都不能说没钱给队下,就让记到账上去。记到账上,那就是欠了队下钱,那是必须偿还的。”

他们正说着,二中也从对面过来了。听得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言外之意,这事儿也都愿他爹了。二中连忙为他爹开脱:“其实这事儿也是大中把你们鼎伯逼急了。都是老实人,嘴又不会说,人家只管逼,自己又拿不出来东西,反正账上能记,那就记到账上去。他也清楚这钱记到账上是要还的。我也不知道他咋能这么跟大中说,大中听了当然乐意。我听说这事儿我生气,我问你们鼎伯,事情咋能这么办?话咋能那么说呢?你们再也想不到,你们鼎伯会咋说。他竟说:你看咱沟里有几家不欠队下的。都欠,年年叠加,一家比一家多。倒是沟里那几家只有老人的不欠队下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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