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都喜欢热闹。海林大妹想个新鲜点子,要一个人唱俩角色:又唱老头,又唱老太太。她就站在船头上,一扭身,一摆手,演得惟妙惟肖。在朦胧的月光下,真个是又是男声,又是女声,仿佛真有一男一女在对唱:“‘老头子。’‘哎。’‘老婆子。’‘哎。’咱们两个学毛选,你看这篇沾不沾?你看这篇沾不沾……”张永东和孙泉源先是一惊,接着一愣,随后便是捧腹大笑。尤继红想着心事儿,心就没在他们这热闹上,只是望着南边山岗瞎胡想。想什么,她没说,只有她自己知道。正想得入迷,忽然一声喊叫:“快看,那是咋了?”

这一喊叫,着实让大家吃惊不小。不用顺她指的方向看,大家都已看见一簇火苗瞬间窜上了一树高。瞬间变成熊熊燃烧的大火。在这昏黑的田野上,并不很亮的火光,已让人惊心动魄了。这是大麦天呀!旁边都是等待收割的麦田。只要燃着麦地里的一根麦草,那就是天大灾难!那就断了队下人的半年口粮。

这四个人都是热血青年。他们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可能不管。海林大妹说:“那是哪队的麦场失火了。旁边就是麦地,只要飞到场外一个火星,就能形成天大灾难。救火!灭火!不能让那火苗窜出麦场。快、快、快,扑火去!”她带头,没有走跳板,直接跳下船,脚不点地向那着火的麦场奔过去。

幸好天晚攒了垛,着火的又是场边的庵子屋。场长是老艄公的儿子。此时慌张得已快要死了:手握木叉,围着那场屋转圈跑,生怕大火窜出来。见他四个到来,慌忙说:“你们掂叉看住那边,别让火从那边窜起来。”

这时大家才知道,这是场屋里边着了火。幸亏这场屋是土墙,屋顶是泥坐瓦。屋内火起,不大工夫,房梁着火椽子断,泥土带着瓦片,噗里噗通砸下来。烧掉一间瓦屋不算什么。燃着旁边麦地,那就是燎原之火,不可收拾了。万幸没风。万幸火没迸出来!万幸,没出大祸!他们掂着木叉,望着燃烧着的熊熊大火,丝毫不敢松懈,生怕火星迸到旁边的麦地里。

火光就是冲锋号。不大工夫,寨里的人潮水般涌过来了。看到火势见小,大家也都知道:熬住,就让这火在屋内烧,把屋里能燃着的东西烧干净,这灾难,这危险就熬过去了。场边水缸里的水早舀干净了。四边湿漉漉的都洒过水,生怕火星被风刮跑。幸亏,幸亏,幸亏没有风,若有风,那就形成不可收拾的大灾难了。

大队干部来了。小队干部来了。他们让老艄公的儿子讲清楚起火原因。老艄公的儿子怯怯的,说:“抽烟,抽烟。磕烟袋锅,还是划火柴烧了手,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把场屋地下的麦秸燃着了。”

大队干部,小队干部,那个恼呀,只想把他们这个老爷给撕吃掉。这时候不再讲什么辈分大辈分小,犯了这种错,你就是重孙子,龟孙子!

老艄公的儿子,这个辈分大的家伙,低头夹膀子的站在那儿让人捣骂着,一口气也不敢吭。还是大队书记说那一句解恨:“你辈分大,大家给你叫爷,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在场里抽你奶x的啥**烟?你真以为你是爷了。你是人家谁的爷?你是我的爷!这敢把麦地燃着,那可不是谁给谁叫爷的问题,那是你、我都得进监狱受罪去!日娘!孬孙!什么个东西!”书记气糊涂了,骂人也不讲颠倒横竖,恨起来也不讲辈分。

防火,在麦收季节,无论哪一级,都抓得认真,都抓得很紧。可日子一年一年都是这么过的,每年都是这样干吆喝,都是只是说,也都没让人怎么怎么有个规矩照着做,也都没有出过事儿。谁又想到会出事儿?谁又想到能出事儿呢?场边抽烟的。以为那是在场边抽烟,哪可能把麦场引着了?没人当回事儿。谁会想到灾难会落在自己头上?谁会想到一个烟头就能引发控制不住的大火呢?

大队小队怎样处罚老艄公儿子,孙泉源没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就回沟里走了。他没回去睡觉,直接去的队长多麦家,把老艄公那队下麦场屋子着火的事情说了。他跟多麦建言:场内不可有火种。包括火柴,打火机都不能带到麦场来。这要写成章法,贴到场边的入口处,只要带火种进场,那就朝死里罚。说话一定算话。

多麦不以为然。说,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带火柴,打火机进麦场,着火的概率还是很低的。若是队下出一个这规定,只怕不服众,框外跟吸烟的社员闹矛盾。吸烟的大都是队下棒劳力。这规定行不通。说一说还行,真要当真罚,那就天天吵架了。孙泉源知道:这是搁伙计,行与不行,也只能是队长拍板,保管还轮不上说话。

哪知第二天一早,公社的防火宣传材料居然发下来了。孙泉源正套着车,大队支书,大队主任,大队秘书,大队妇女主任,大队民兵营长、大队团支部书记……一大帮,视察工作,带着公社连夜印发的麦天,麦场,麦地防火宣传材料都来了。队长多麦也是慌忙迎接,不敢懈怠,把这些领导带到麦场介绍:“我们队下为着防火,历年来,这麦场就安插到这沟口半坡。看场这庵子,就扎在这磷根头上,早年我队下也出过事儿,大伙齐力,只一下就把着火的庵子推到磷根头下了。救了一场的麦子,大家都说这庵子扎在麦场边的磷根头上是扎对了。又把两口防火缸里放满水,为着应急,也算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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