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冬梅说这话是不背不藏的,都是心里话,也是沟里大多数人的看法。孙泉源干活不行,脑子还管用,听着这话,脑子在转着:“工值低了没人愿意出来干活,工值高了都愿意出来干。这是一种现象,这现象反映了什么?”他捆着麦个儿,想着这事儿。
太阳要升到正顶上。有人已装好车,套上毛驴,拉起来走了。因为下午还要来,队长多麦只是跟孙泉源说一声:“有多少,算多少,你也装车走吧。下午还得上来,也都不够咱们这车拉了。”
孙泉源连连说着好,招呼尹冬梅:“别割了,装车,咱们走。”其实即便他们这时候装车走,那也比别人装得少,比别人走得晚。在孙泉源看来,这无所谓。但在尹冬梅心里就觉得不美。她觉得比别人拉得少,那就如同犯罪。
尹冬梅把这想法跟孙泉源说了。孙泉源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只是说:“真要是因为咱拉得少,你心里不得劲儿,其实这应该是我来负责任,没有你的事儿,再评工分时,也不会降你的工分。”
尹冬梅嘻嘻笑,说:“泉源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咱就装车走吧。”
孙泉源说:“装车走可以。这麦车我还没装过,万一装不好,麻烦就来了。要不我给你递着,你来装吧。”
尹冬梅笑着说:“泉源哥,你别看我割麦割得那么快,真要是装车,我恐怕还真不行,没装过。咱沟里可不是光是我,别的闺女们也都不会装车,装车也都是男人们干得活,我们闺女们都没干过。”
孙泉源笑:“我倒见他们装过,也就是把这麦个儿一个一个往上摞,这么往上一搁,把绳子刹紧就行了。这没啥干的,装起来刹紧就行了。”
尹冬梅没装过麦车。孙泉源也只是见人装过,他自己没装过,自己也是白脖儿。但他很自信,还有些不在乎,说:“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装吧。把割下来的麦子装完,刹紧就走。我还不相信它能翻了车呢。”
尹冬梅听着哈哈笑,说:“跟着泉源哥,我不害怕翻车。翻车多给我记一个工就行了。”
因为自来到地里,孙泉源就不断在装着车,等到尹冬梅住手,不再割,其实也没多少麦子可以装车了。又捆了几个麦个儿装上车,刹紧。套好车。尹冬梅牵驴,孙泉源驾车,吆喝着牲口,步履匆匆走了。
在山上走着还好。将到山边,麻烦来了。眼见刹得那么紧的麻绳,瞬间松了,还没来及回头看,装了那么高的麦车,麦个儿全都坐了下来。
尹冬梅喊叫一声:“泉源哥,塌下来了!”
孙泉源看见这惨状,心说:“我也看见了,你还那么开心,你吆喝什么?我的心都慌了。你回家还有现成饭,我回家还得自己做呢。”
他没再多说什么,让尹冬梅扶住车把,他已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了,一捆又一捆麦个儿朝车上装着。装有二十多分钟时间,开始刹绳。这才说:“这回麦子再从车上坐下来,我就不要这工分了。”
尹冬梅呵呵笑着,很认真说:“泉源哥,你的工分我不要。你手里有权,你只给我记个加班就行了。”孙泉源没有笑,望着尹冬梅,淡淡说:“你就是不跟我提这事儿,我也得给你记个加班。我把我的工分给你拨两分儿,算耽误你这装车的时间,行不行?”
尹冬梅笑:“若是这么说,你给我这工分我不要。我要的是你能用你记工的权力,给我记两分。”
孙泉源说:“好好好,我就用我记工这权力给你记两分,算加班,这你满意吧。”
尹冬梅听罢咯咯笑:“我满意。泉源哥,以后咱俩还一起干活。”
孙泉源一声叹息,说:“我现在才知道,我无论干啥还都差得远着呢。就今天咱俩共同拉这一辆车来看,我也是跟着占便宜了。”
让尹冬梅摘掉驴套,把驴拴车后,又让尹冬梅站车后,问一声:“抓住绳,站稳当了没有?我开始下坡走。站好了,我这就走。”
孙泉源驾车朝上推车把,朝着坡下走。尹冬梅站在车后头,两手紧紧拉着绳,她知道她不敢下车,也不敢松手。架子车由孙泉源架着,顺着山坡往下走,麦车后边泛起浓浓的烟尘,滚滚烟尘中露着尹冬梅的半截身子和仰着脸的灰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