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遇到了一个老患者。”高少杰身体略前倾,儒雅的说道。
“我家邻居,当时单位体检,发现右肺有一个1cm左右的小结节。找我看片子,我建议观察3个月。3个月后小结节有增大,就建议他做手术了。”
“术后病理确定是腺癌。但……小结节么,楔形切除后就算是痊愈了。”高少杰道,“那时候比现在要晚一点,元旦前两周的事情。术后我经常能看见他在楼下遛弯。”
“不会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吧。”苏云问到。
“嗯。他们一群老同事都觉得他得了癌症,怕‘传染’。一起玩的时候有意疏远,甚至很明显的躲着他。那个患者也只好和另外一个得了癌症的人一起遛弯,聊天,算是同病相怜了吧。”
“后来过大年,年后我就没见这个患者在楼下出现过。再往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遇到他爱人拎着饭盒去送饭。”
高少杰讲述着一个“故事”,清清淡淡的,没有掺杂过多的情绪,只是白描。
可提到的被疏远、传染这些词汇让人哭笑不得,却又心生一种茫然。
“我问了一下事情经过,他爱人说过年期间和他一起玩的那个退休的朋友因为癌晚去世了。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就卧床不起。”
“最后也不是因为肿瘤晚期去世的,而是长期卧床,坠积性肺炎、肺不张,最后只熬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死了。”
高少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他说的这个患者的情况和和步若天的情况类似,却又并不一样。
可是生病的人,尤其是诊断为肿瘤的人,那种焦躁不安的心理让人直面生死的大可怖。
这是寻常人绝对无法感同身受的。
即便在座的除了宋营之外都是医生,也无法把自己替换到那种直面大可怖的生生死死情形下,去感受患者在想什么的。
高少杰说的患者,他在“唯一”一个朋友去世后,心态已经崩了,几乎是自己在主动的求死。
而步若天却是“积极”的寻找生路,甚至有可能觉得命运多舛,绝对不公平,用换一个人生、换一个身份的“可笑”方式来逃避生死之间的大可怖。
虽然看起来好笑,但没人能笑的出来。这个话题略有点沉重,压的每一个人透不过气来。
“我还有一个患者。”高少杰似乎情绪也有点低落,论临床经验,即便是郑仁也赶不上他。几十年的积累,遇到的成千上万的患者,相似的八卦真是信手拈来。
他继续说到:“来我这里看病的时候,诊断为肝癌,肝右叶有一个7x8cm的占位。当时他就跟我说,他儿子还在上大三,能不能挺到孩子大学毕业。”
“我也不敢保证,只说尽力。后来做了12次介入手术,肿瘤一直没有完全控制住。要是郑老板在,估计他还能多活一些时候,甚至痊愈也说不定。”
郑仁摇了摇头,自己能治愈肿瘤?老高把自己捧得太高了。人么,总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这一点郑仁心里有数。
“别扯淡老高。”苏云鄙夷的说到,“要是老板能治愈肿瘤,还担心什么诺奖,评选委员会来帝都求着去领奖,老板风轻云淡的把他们给踢到一边去。”
高少杰笑了笑。
“到时候能治愈肿瘤的人都拿不到诺奖,怕是这个奖也走到了尽头。”苏云道。
“我觉得要换了郑老板做手术的话,还是能让患者尽可能的多活一段时间的。”高少杰修整了自己的观点。
“嗯,这还差不多,你继续说。”
“后来挺了小两年,他又跟我说,孩子本科毕业了,在读研究生,能不能让他熬到研究生毕业。”
“三年后,他问我孩子找到了工作,在鹏城的一家大公司。他和他爱人积蓄了半辈子的钱,准备给孩子买个房子付首付。他想要看着孩子结婚,让我一定帮一把。”
“又过了一年半,他儿子结婚,他回来做手术,跟我说想抱孙子。”
高少杰平平淡淡的讲述着一个患者不断延伸的想法与要求。
医生,只能用自己的技术水平来尽量做到这一点。
但具体能不能做到,别说是高少杰,连郑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像是苏云说的那样,要是有把握,就是诺奖评委来帝都求着颁奖了。
可以治疗癌症的新方式问世,要是还拿不到诺奖,这个奖项就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熬到什么时候?”苏云问到。
任何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任何人也都是一样。
“他儿媳妇生孩子前3个月。”高少杰有些惋惜。
“你挺厉害啊,老高。”苏云赞道,“那么大的瘤子,硬生生治了七八年。”
高少杰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高老师说的患者,心里就是有个念想吧。”林渊听出来问题的实质。
“嗯。”郑仁点头,“心里有念想,多多少少都能多熬一段时间。无论如何,都要比没有念想的人熬的时间长。”
“老板,你用熬这个词,我很不赞同。”苏云习惯性的开始抬杠。
“也是,开开心心的活着,眷恋红尘?要不你再添上几个华丽的辞藻?”
“嘿。”苏云道,“步若天这种算不算?”
“应该不算,我觉得他是性格太过于强势,对亲情、家庭都没有太过于深刻的爱。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高少杰道,“这种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类似的事情。”
“希望心理疏导会有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