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年纪大了,心思沉淀下来,才对上面的铭文来了兴趣,凑近想细读一番却发现上面印的不是汉字。看着也不像篆文。尽是些弯弯勾勾的符画,倒像鬼画符。
“这是翀文。”老头儿笑呵呵地说。
“翀文?”陆一鸣闻所未闻。
“翀文是我们金陵镇以前老祖宗们用的字,后来被汉人收服之后我们老祖宗就慢慢和汉人通婚交往,用上了汉文,后人自然也渐渐成了汉人,慢慢地没什么人再用翀文,”老头儿叹息着,“已经失传很久啦。我也看不懂哩。这些还是我从钟楼的记事册上看来的。”
“可惜了。”陆一鸣从来没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金陵旧事,或许到他们这辈也已经知道得极少。
他轻轻摩挲着钟面上的铭文,粗糙的突刺感从指尖传来,似乎是这口老钟试图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这上面也许记录着一段辉煌历史,也许歌颂着一个伟大的人物,又或许是一首颂诗,一段训诫……
但是现在,再没人能懂。
陆一鸣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它该有多寂寞呀。
扭头,却发现金叵罗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铭文和图案,像能读懂似的,慢慢地绕着钟边看边走,走了好几圈。
陆一鸣看着他难得的认真模样有些好笑,想问问他看懂没有,没开口,就听到钟楼底下有人群骚动的声响。
低头一看,只见一辆警-车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后面一队制服警|察抄着枪-械和警|棍也往东南方向小跑。
紧跟着的是镇子里的人们,略略一数也有约摸五六十人。
看这阵仗,是出大事了。
隔得远,听着人声嘈杂,不晓得是什么大事件。三人赶紧往下跑。
到了路边,陆一鸣拽住一个跑得慢的姑娘问了话。
那姑娘他认得的,是琴行鲁老板家的丫环,她哭丧着脸,“隔壁,隔壁陈家,被,被,被!”
“被抢啦?”
鲁老板隔壁是典当行的陈家,陈老板虽然出身富贵,为人却低调温厚,只是好蓄小妾,没什么大毛病,人缘好得出了名,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姑娘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轻轻地说出三个字:“灭门了。”
听到灭门陆一鸣脑袋嗡地一声。
……灭、门?怎么灭,灭什么门?是他脑海里跳出的那个灭门吗?
陈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五十口人呐。怎么就能灭门了呢。
一辆福特汽车在夜色中匆匆穿过暴雨,在积满了水的道上颠簸着。
司机颇有些无奈地减缓了速度,朝后座的客人问道:“这位先生,今晚这景况,着实不好走啊。要不等雨停,或者明天……”
“我有急事。”那客人淡淡地打断,从后座伸出一只纤长而干净的手,掌心上有十几块大洋,“麻烦你了。”
司机一边欢喜地接过钱放进口袋,一边在打趣:“这是赶着人呢?真是半刻都等不及了啊。”
客人没有回话。
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司机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方才他上车时自己还没顾得上细看。
他年纪很轻,打扮时髦,头发整洁地往后梳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漂亮的发际线。
五官即便在晦暗间看不大清楚,却也着实是一副俊秀的面孔,只是面色有些阴森抑郁。
兴许是和小情人吵架了吧?
花莫言坐在后座上,并不把司机的调侃当回事,他没那功夫。
他脑子装满了同一个字:逃。
傍晚他从戏园回来,整个人便一直有些恍惚。
那个饕餮印……
错不了。
当年将他封进驴皮的那群神秘人,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纹印。
虽然不知道这帮戏子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亦不知他们来小镇是否巧合,但,只要瞧见这个印记,花莫言便坐立难受,寝食难安。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天所遭受的灭顶之痛和这些年所忍受着的屈辱和恐惧……
手指尖轻轻颤抖。
这是他永世不忘的梦魇。
什么金叵罗,什么赵玉贞,什么法力回复,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视那几个戏子为瘟神,只想着要逃离这里,离他们越远越好。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对,绝对不愿冒着风险和这群人再有任何接触。
死都不要。
此外……
花莫言也隐隐感觉到近来自己的魂魄,略有些异样。
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在召唤他。
好几次睡梦中,三魂七魄总有那么一两魄险些滑出去,仿佛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扯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