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雅相识那一年,郭烽凌不过十五岁。
作为优等生的代表,安雅穿着一件雪白色的长裙,棉质短袜和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出现在主席台的中央。她绑着高高的马尾辫,凭借巴掌大的脸蛋和白雪一样的肌肤,瞬间虏获了所有男同学的芳心。
后来郭烽凌才知道。
原来安雅是学校挖来的特优生,她转入这所学校才不过三天,校服都还没定制出来,就被赶鸭子上架,上台分享起了学习经验。她优异的学习成绩和时常在各大竞赛中得奖的强大表现,让她备受教师们的宠爱和信任。
那个时候的学校还不像现在,分班多数凭运气,因此也没有好班、坏班之分,郭烽凌第一年还在安雅隔壁班,次年再分的时候,就和她成了同班同学。
和安雅同桌的是一个书呆子——他们都称他为四眼田鸡——郭烽凌是班里最混的学生之一,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成功与四眼交换了位置,成为全班最靠近女神的那个人。但其实和安雅坐在一起,他反倒是显得更加拘谨,他们年轻的时候,追姑娘都不敢太过分,不像现在有那么多花里花哨的套路,也不知道撩这个词怎么写。郭烽凌时常打扮得流里流气的,但耍流氓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擅长。
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每天从书本里抄几句肉麻得不行的诗句,偷偷塞进她的课桌。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或者再悄悄给她带一些好吃的。
他们高中同桌的两年时光里,郭烽凌打退了二十多个试图向她告白的男同学,写了五百多封信,语文成绩也从全班倒数,提到了年级前十。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沉溺于安雅的美貌当中。
面对追求者的进攻,安雅一直表现得很淡定。收到的红玫瑰,她都会用花装起来,放在教室的窗台上,当作公共的装饰。每个礼拜受到成屉的情书,却从不会因为情书太多而忽略不看,每一次都会收拾得整整齐里面,然后花一个周末的时间,去阅读、回信,几乎所有的信她都会回,并且明确地给出答复,并说明自己无法与对方交往的原因。
安雅读书的样子很漂亮。
比起班上的其他尖子生,安雅从来都是最优秀的一个。她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永远是班级里最用心的,郭烽凌作为她的同桌,可以每天感受到这个女孩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才到达如今的程度。
她会写很工整的字迹,小小的笔记本上有很多很多的批注,会认真的去阅读、反复理解每一个知识点。没有人像她一样,宁静、细心,不食人间烟火。
郭烽凌在毕业那一天,鼓起勇气和她当面告白。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在那短暂的十分钟内,双手紧握成拳,暗地里不知流下多少冷汗。担忧、恐惧,也害怕被拒绝,他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这个人。
她穿着长裙,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黑色的瞳孔映着灯光,像是有星辰浩海落在她的眼中,郭烽凌害羞得不敢与她直接对视,视线逃似地往下挪去,看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手中拿着一本白皮书,书上的字是横着的,在等待答复的过程中,郭烽凌看了一遍又一遍,下意识记住了书名。
《平行宇宙定论》。
她似乎经常看这类的书籍。
郭烽凌紧张得喉咙发干,大脑在一片空白中抓错了重点。
时间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多久。他的意中人挪开了视线,极轻、极浅地点了点头,答应与他交往。
他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从懵懂青春走到白发初生,三十年的时间,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变化,周围的人和事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他们看似平淡又普通的人生,被时代的快车不断驱赶着,行驶在连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轨迹之中。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但郭烽凌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安雅被查出癌症是在她四十二岁那一年生日,儿女在餐桌上为她庆祝生日,生日快乐歌还没唱完,蛋糕上的蜡烛还没吹灭,她忽然晕倒在地。救护车飞速地从市区赶来,一家人大大小小都乱了。
在医院里,郭烽凌看起来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但当诊断书出来的那一刻,他是最先崩溃的。他们对彼此来说太重要了,近三十年的陪伴,几乎大半辈子都在一起,完完全全与对方的灵魂融合、交织,他是孩子的父亲,而她是母亲。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们是朋友、亲人,更是彼此的爱人。
他与她已然成为精神上的连体婴儿,无论是心灵感应还是圣体健康都牵绊在一起,突然有一天,神明要将他的另一半,从她的骨血、中分离撕扯开来,无论是谁都无法承受这种伤害。
雪白的病床让人感到恐惧,安雅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仿佛随时会消失离去,面对这样的她,仅仅是用笑容表示安慰,都已经花去了他的把部分力气。
天知道他多想哭出来。
高额的手术费用,一次又一次的病危通知,在痛苦的折磨中,她一天比一天憔悴。郭烽凌能做的,却只能守在她的窗边,向上天祷告,向她祷告。乞求她,活下来。
“烽凌。”忽然有一天她说道,“你回去休息吧。”
“怎么了?”
“你看你,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红血丝都出来了。”
“我不要紧。”他道,“我留在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