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白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他似乎看到孟琴又笑笑的摇着手回来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被幸福和感激的温热的水煨暖着,浸透着。一股无声无息的力量悄然从他的脚心处爬上来,爬过小腿,掠过大腿,游过小腹,最后抵达胸腔,像一股从未有过的新鲜血液注入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跳动的心脏。现在,心脏重新缓慢而有力地跳动起来,贾一白的脸色重又恢复了红润,意外的惊喜使他有些飘飘然。他抬手在鼻子下面毫无章法地摸了一把,不知所措地高兴和激动,但他不经意间却看到赵老师依然铁青着的脸。
他突然明白自己小小的“死而复生”的希望和幸福却是建立在赵老师女儿赵春花不幸的婚姻之上,那天晚上孟仁道愚蠢而粗暴得发疯一般的言语想必已经彻底伤了相伴几十年的老伴的心,所以他可以想见赵春花在孟仁道鬼哭狼嚎的时候是如何决绝的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孟庄的家,头也不回,肯定如此,头也不回!
贾一白再次感到于心不忍,后悔万分,他怯怯地看了看赵老师的脸,小声地问:
“赵老师,五大娘她,我……”
赵老师严厉的眼神扫过身体和站姿都显得非常愧疚的贾一白之后,落寞地端起面前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杯,扭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闷闷地呷了一口,摇了摇头说:
“那是大人的事情,你走吧!”
树枝上飞来一只觅食的麻雀,那麻雀的小脑袋快速地左右扭动之后便向自己脚下的树枝啄了几口,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突然毫不留恋地”吱“地一声急速飞走了。
“对不起”三个字一直在贾一白的肚子里打转,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在这沉寂而寒冷的中午时分,在这压抑难忍的气氛里,在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师——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压在心底,仍然为了一个”坏“学生而极力争取到高考名额的可敬可爱的老者面前,贾一白渐渐感到“对不起”三个字在这么一个德高望重拥有高尚情怀的恩师面前根本无关紧要,甚至多余,他要的不是”对不起“这三个字轻飘飘的道歉,而是要看到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场景并感受到的幸福。
贾一白慢慢转身朝门外走去,此时他多么希望赵春花的家人,任何家人,只要能够使她的家庭重归和睦,此时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任何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全盘答应,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但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教室,一眼又瞥见空着的李小蛟的座位,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罪人。作为与黑龙会提供物资供给至关重要的人物李国强的小儿子,李小蛟这次肯定也在劫难逃,虽然不是黑龙会的成员,但也应该不会轻判。沉思良久,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愧疚之情的办法,只好无奈,在下课铃响之前离开了这间就读不到半个学期的学校。
在他骑进琉璃镇,刚刚拐过邮电局的路口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影,他飞速地骑到她的面前,对她莞尔一笑:
“琴儿,你回来了?!”
推着一个箱子的孟琴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相较于暑假时又成熟了一些的大男孩,轻轻点了点头说:
“嗯,刚下火车!”
“现在回孟庄还是去雪糕厂?还是,去我家?”
贾一白把箱子放到后座,推起自行车陪在旁边慢慢地往前走着,全然忘记不久前他给面前的心上人家里制造了一场多么大的灾难,竟然还异想天开地希望把孟琴接到自己的家里。
“当然回孟庄!”
“哦!”
贾一白有些失落,看着孟琴令人心动的娇俏侧颜,想起他那些全都石沉大海的信件。
“琴儿,你没有回我一个字!”
孟琴的步子顿了顿,接着又往前走去,答非所问:
“贾一白,你应该叫我堂姐!”
接着突然咦了一声,抬起头来问道:
“你应该还没有放假,怎么跑回来了?”
贾一白立即想起自己已被开除,而且刚刚在这个“堂姐”家里惹出了一件大祸事。他心虚地红着脸摇了摇头,没做任何解释。
“好了,你不用送了,我要回家了!”
两人走到拐去孟庄的路口,孟琴把箱子从自行车后座上取下,推起来往一辆早已等在那里拉活的面包车走去。
“琴儿!”
贾一白远远地叫了一声,孟琴停下脚步回头等着他说出下文,但贾一白却只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对不起!”
看着孟琴乘坐的面包车一路向北绝尘而去,贾一白开始担心起来,不知孟仁道的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是否赵春花已经离开孟家?还是仍在闹离婚?孟仁道是否因为不愿离婚而对她大打出手?孟英几姊妹是否面对中年父母的离婚大战而天天战战兢兢,苦恼不堪?
现在,孟琴即将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一个面临解体的家!而造成这个严重后果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贾一白,如此,孟琴究竟会怎样?
贾一白不敢想下去,他只觉得从下一秒开始他就要面对孟琴怒不可遏的脸,但只是一直那样愤恨地盯着他,坚决不对他实施任何一种惩罚的方法,让他自己体会她对他的愤恨,直至生命的尽头。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惩罚?
贾一白满脸的生无可恋,到家之后孟仁德以为他是因为失学而这幅表情反而劝慰了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