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先生说完,眼皮也没抬便拄着拐杖抬脚走出宿舍门。孟仁德无奈,只好拉起孟美丽和贾一白跟了出去。
琉璃镇小学门口果然停着一辆红色拖拉机,崭新崭新的,像一位装扮齐整待嫁夫家的新娘,而操纵它的司机却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粗糙汉子。那爷们坐在驾驶座上,叼着一根香烟,微皱着眉头,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爷孙几个慢慢走近。待贾一白到了跟前,他突然大睁双眼,身子往后撤,香烟也差点掉下来,惊讶地盯着贾一白爬上拖拉机厢才开口问:
“孟叔,这孩子?”
“别啰嗦!去雪糕厂!”
孟老先生迅速地制止了他,然后合上双眼,稍事休息。
“张哥,凤英没了,孩子活着呢!”
孟仁德补了一句,想彻底结束那爷们的询问。
那爷们仍然想问些什么,但看了看孟老先生的神情,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唉,你们孟家的事情太复杂,不知道也好!”
说完便驾驶拖拉机拐过几条街,来到一处高门大院。虽然正值炎热的中午,但一进来就仿佛踏入一个冰爽的极乐天地,贾一白抬头看到五个大字:琉璃镇雪糕厂!
孟老先生拄着拐棍,带领孟仁德一家三口走进来站到院子中央,朝那排低矮的厂房吆喝一声:
“老四,仁光!”
不一会儿,从厂房里探出几个脑袋。接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光膀子男人从那几个脑袋后面挤出来。他身体魁梧挺拔,高大英俊,肩上搭了条毛巾,看到孟老先生便笑眯眯地叫了声爹,但随即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贾一白。
只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马上又恢复平静,接着跟孟老先生说了几句话,便朝贾一白微微一笑之后走向旁边的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放着几口巨缸,他从缸里抱出几块又大又厚的冰块放到一个大筐里,然后把大筐抱过来放到红色拖拉机车厢,接着又从棚子下面抽出几条棉被盖住筐顶。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走过来。
他下巴有一些黑胡茬,浓眉大眼,一脸刚毅,跟孟老先生非常神似。他蹲下来盯着贾一白好大一会儿才问:
“你是你娘的孩子?”
贾一白愣了愣,他不明白看上去这么聪明的男人怎么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看着眼前的孟老四孟仁光不知该怎么回答。
“四哥,是的!”
孟仁德抢先应道。
孟仁光好像也反应过来,立即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接着眉宇间透出欣喜,继而整张脸都被幸福的激情洋溢。他再次裂开大嘴无声地笑啊笑啊,然后一把把贾一白抱起来举到头顶,大喊一声:
“老天爷!”
孟老先生欣慰地看着孟仁光似疯如癫,但眉头即刻又掠上一丝愁绪。
贾一白一方面浑身骨节都感知着这个四大爷的力量,一方面又怀疑他的脑容量是否也跟孟庄的那几个家伙一样,思忖着明婆婆和孟老先生的话“老四在,你们安全一些”“放心,老四也回去!”可能只是归因于眼前的四大爷仅仅力量上略胜一筹罢了,不禁暗暗有一丝失望。虽然如此,他却明显地感受到孟仁光脸上的慈爱和欣喜,永远没有孟庄那几个家伙脸上的恶狠毒辣,而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爷俩一见面似乎就建立了一种坚不可催的感情,信任!
“四哥,他是——女孩!”
孟仁德稍稍加重“女孩”这两个字,孟仁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把贾一白放到地上之后,看着贾一白稍长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
“好,女孩好,更好!”
“不管男孩女孩,老八有后就好,过两天叫她认祖归宗!”
孟老先生补充道。
孟仁德双眼充满感激之情,激动得嘴唇哆嗦,轻轻地摁了摁贾一白的肩膀。
把孟美丽从厂房拉出来之后,孟仁光给贾一白和孟美丽一人两根雪糕,爷孙五人坐上拖拉机,从琉璃镇“拖拖拖”地返回孟庄。
正是炎暑苦夏,从琉璃镇到孟庄的土路只有一条,路的两旁全是庄稼,一行行一片片,生机盎然。但甚是酷热难耐,就连路边的柳树,树顶也耷拉着脑袋,枝条死寂地垂下,无精打采。只有知了在绿叶间不厌其烦地声声呼唤,仿佛呼唤昨日死去的同伴,又仿佛呼唤明年的新生。
到了村西头,拖拉机拐进一户人家,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正光着膀子,手握霹雳棒,练得嘿嘿哈哈,虎虎生风,满头大汗。
“你小子好好练,将来给你爹看场子!”
孟仁光笑道。
“我不仅要看场子,我还要赚更多的钱!”
他说。
“张哥,你家小子是个财迷!”
“我是老财迷,他是小财迷!”
那爷们一边从拖拉机上跳下来一边咧开大嘴露出满嘴黄牙哈哈大笑。
孟仁义的豪门大院门口好不热闹,大人小孩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无怪乎什么吓死不吓死摔死不摔死的各种猜疑,但他们转头看到孟仁光时却全都闭上了嘴巴,并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孟老先生走过朱漆大门却不停步,他拄着拐棍径直朝东走,贾一白不解其意,但看看他爹和孟仁光,发现他们毫不在乎,于是扯了扯他爹的衣角,孟仁德回头看了看贾一白,又看了看贾一白一直望着的孟老先生的背影,压低声音说:
“老子不能参加儿子的殡葬,这是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