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五,小雨,宜会亲友。
昨日傍晚酉时刚过,便有褚文家的家仆来安远侯府禀报,说是褚茵褚萤已到了京外驿站,但因时辰已近宵禁,车马辎重又不好进城,便先在城外暂歇一夜,待明日入城后在褚文那安顿好了,再来看望各位。
褚阅之所以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还不是因为赵氏得了这个消息后又将她唤到榻前好好唠叨了一番。从那日褚言送了漱雨苑许多东西后,她从三夫人那回来后便不停地向褚阅盘问着褚言来此到都与她谈了些什么,横竖是瞒不住,褚阅便同她说了褚言要自己与褚娴迎客的事。赵氏自然是便喜出望外,拉了她的手慈蔼地赞了好几句“姵儿有出息了”,又殷殷嘱咐了许久,说什么纵然褚言与她并非同母所出,但如今褚家由褚言当家,她万万不可拂逆姐姐的意思,这是不守孝伦、也非闺秀所为。
赵氏昨晚自然也是将这些话又叨念了一遍,除此之外又提了好几处她平日里与三夫人王氏常往的地方,都是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常去的茶园诗园清乐坊,这些地方褚阅并非完全没有踏足过,先前在朝中时总归免不了要应酬同僚,所以多少也去过几次这类的地方,只是酸绉绉的活像是两百多年前女子尚未入仕的时候,翠竹香茗、再优雅也压不住那股子恶臭陈腐的味道,她不喜欢。这帮官家小姐整日画着家里的用着家里的,既不求取进仕,也不帮父母兄弟打理家业;时政策论一问三不知,那些无病呻吟、情情爱爱的酸诗倒是学了不少,整日在这些茶园书屋里晃来晃去,褚阅怎么瞧怎么看不过眼,从此便对这些“风雅地方敬而远之。
听赵氏这么说,她自然是满心的不以为然。褚阅虽对褚茵姐妹了解不多,但莫说笑里藏刀的褚萤,单单算上脾气火烈的褚茵,定是万不肯乖乖喝一天的茶。所以褚阅强打着精神听罢,也没放在心上,等回了卧房转转脑子将耳朵眼里积下来的闲言碎语倒个干净,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横竖她是想好了,有破绽也好没破绽也罢,听天由命就是。
由此,又是一夜安眠。
廿五这日早起后果见府中上下开始忙乱了起来,褚言照旧早早动身去了朝会,但离家前曾遣石青来传了话,说是朝会罢后她先回府换身衣裳见了褚茵褚萤再去大理司,叫褚阅将褚行送到晓文堂后便到主屋偏厅去帮着褚娴。
按着褚言的话来说,府中诸位姨娘年事已高,早起操持实在伤身子,而褚家这些小辈中褚慎常年住在大理司的官舍,褚行又是个孩子,闲人唯有褚姵褚娴两位,不支使她们还能支使谁。毕竟府中这几位夫人面上还算是褚言的长辈,几个女人又向来不对路子,莫不如就做个摆设,在眼前晃着也只会惹人头痛。
不得不说,在这些小心思上,褚阅与褚言才真算得上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辰时洗漱着衣后又将不能逃课而老大不高兴的褚行哄去了晓文堂念书,褚阅便跟着那名唤石青的小丫鬟去了主屋的厅堂,去见褚娴。
说来褚家这座安远侯府的构造极是别致,主屋无名,而各有雅号的偏苑却是围绕主屋而建。各苑中虽设书房、东厨,但并无厅堂,会客之所只在主屋中有一处,其中却并无前厅偏厅之分。按着礼数来说,前厅见高朋,中厅会贵客,后厅聚家人,可初代安远侯褚耀一向放荡不羁、最厌世俗礼法,筑房的工匠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询要建成何种样式,惹得他不胜其烦,最后一扬手就建了个方方正正的厅子,险些没把工匠气得厥过去。幸而此事教廖相知道了后,她并未恼火,也没有数落褚耀的不是,反而在元平帝问起时用“客来即友,友来即亲”这八个字淡淡搪塞了过去。
但谁又能知道廖相在人前这般云淡风轻地说着,回到家中会否拎着褚耀的耳朵,怒气冲冲呢。
思及此,褚阅不禁在心中暗笑了笑,暗自盘算着等见了老祖宗,可得好好问问廖相的故事,谁让史书上都一面写廖相是个铁面无私又不苟言笑的人,一面却又大肆渲染她与褚耀之间的恩爱趣事。她一面想着,一面穿过快步疾行的侍婢人群,借着这功夫还不停地抬头打量着厅堂中的一切。
时至今日,这主屋的厅室虽已被重新修缮过,但大体格局与当初无异,除了被一堵新墙隔开的前后厅室外,其中古朴简素的摆设一如记忆之中的场景。
可是今日,却硬生生添了丝喜气。
原本褚阅逝世,需阖家守孝,可因是平辈,依着继平帝新改的礼典,这孝期只需三月,如今早已过了。今日门可罗雀的安远侯府终于又来了远客,虽是自家堂亲,可终究是寻到了热闹的借口,褚言大抵也是想借此和缓一下府中沉如雾霭的气氛,便放开了手由着褚娴去安排。褚阅到时这厅中果点已经摆上了小半,藤椅萝垫方桌香炉也已早早安排好,绫罗布罩焕然一新,哪里还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褚家。
她前脚刚迈进后厅,打起纱帘便见着了一身浅浅樱粉夏裙的杏眼少女向自己乖巧一笑,裙摆一动便朝着自己盈盈走来。
“四姐,”褚娴那张圆圆的脸蛋上照例带着乖巧的笑,令褚阅实在讨厌不来,“听说前几日四姐又受了些凉,身子还没大好,妹妹实在不敢劳烦四姐辛苦,便自做了主张,还望四姐莫要嫌弃。”
话虽是温顺的调调,可褚阅怎会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只怕她今日又借着这机会向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