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生日适逢裔勋寿辰,离上次他大摆宴席已过五年,五年前余姚还未过门,过门这几年也没热闹庆祝。铺好的新销路已得开门红,又因余姚陪伴精神矍铄,裔勋决定今年要大办一次。饭店定准小东门外宝发园,提前五日下帖子派人发走。叶府众人上下打点,为当日宴席准备。
傍晚仁平送裔勋回小公寓,顺路进来探望杜婶儿。杜婶儿多日未见儿子异常欢喜,于是晚饭裔勋请她多备酒菜,邀仁平留下吃饭多方便与母亲说话。近年因仁平深的裔勋喜爱,遂又往小公馆添了两个小丫头,为杜婶儿分担日常家务。现杜婶儿不再动粗活,更尽忠职守慢慢断了与旧东家联系。饭毕后仁平陪着裔勋喝茶,忽转身从自己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旧书。双手送与裔勋,道:“明日您大寿,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孝敬您,投您所好寻来这本书。”这书已破烂不堪,使大劲就要散了架子,封皮写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裔勋接过大喜道:“这,这,这是甲戌本?实在难得,甚好甚好。”忙唤余姚取来花镜,小心翼翼翻着书页。
那是民国五年暮春,余姚已在面粉厂做了半年。每日游走在经办和账房之间,为其提供文书统计。日常多看管仓库进出货物,每月下旬随经办走底下铺子盘点对账。这日小西关附近一店铺账目有点出入,账房差经办余姚二人前去查看一番。这个店面掌柜是左卿卿兄长,左岳山偶在店内帮衬看管。二人进店时,巧遇裔勋岳山两亲家在唠嗑。经办带着余姚上去给二位问安,裔勋顺带询了下此行目的。待二人拢出账目头绪,欲要回厂复答时,裔勋也要告辞携二人一并回厂。又请二人坐他的马车,经办余姚倍感受宠若惊。马车还未至小西关正街就被叫停,车夫前来回话道:“正街被封了路,大兵说是张大帅车队在通行,咱们且得等会。”当年月汽车少见又想目睹大帅风姿,余姚没顾姿态撩起帘子,扯着脖子探望。同坐的经办悄悄拽她衣服,她也没有察觉,口中念叨:“啥也看不见,大帅长啥样啊?”。只听“砰”的一声爆炸声响,满街道顿时慌乱起来,人声枪声弹片声乱作一团。马受惊失控险些翻了车,大家呆滞瞬间,赶忙弃车逃命,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经办扶着裔勋跑在前面,余姚车夫跟在后面。只见余姚一把按倒裔勋,道:“唉呀妈呀。”裔勋惊慌翻过身来,见余姚已被流弹打中背部,鲜血横流疼的直哭。
在被送往医院路上,余姚揪着裔勋衣襟哭道:“老东家我要死了,你多陪我爹点钱,多陪点多陪点。”裔勋只得满口答应,后来医生止住血缝合好伤口,对裔勋道,这位小姐没有伤及器官,只是伤至皮肉较深,日后恐留下几寸疤痕。裔勋这才放下心,在医院镇定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方才实属惊心动魄,更有劫后余生之悲壮。对生的渴望对死的畏惧,油然而生。好在他仅受了点皮外伤,经办车夫二人没有受伤。
第二日裔勋来医院看望余姚,对其讲听闻有伙刺客在小西关设下埋伏要刺杀张大帅,大帅洪福毫发未损反而把刺客都歼灭了。又教余姚安心养伤无需旁骛,他昨日已捎信儿回单家,只说她受工厂临时外派,隔几日就能回家。起初两日,裔勋每日下午去医院探她;第四日起,每日上下午各探她一次,又应余姚要求,带了本《红楼梦》给她解闷;第六日起,裔勋从早至晚逗留余姚病房,又不让余姚称呼自己“老东家”,改称他为“叶先生”。余姚因后背受伤,总是趴在床上不易看书,裔勋自告奋勇为她大段大段的读红楼。
读到《枉凝眉》时两人争执起来:裔勋认为“阆苑仙葩”指的是林黛玉,她是仙界的“绛珠仙草”;“美玉无瑕”指的是贾宝玉,他是仙界赤霞宫的 “神瑛侍者”。余姚则认为:“阆苑仙葩”指的是薛宝钗,“葩”绝不是草而是花,文中多处指出宝钗是牡丹花艳冠群芳;“美玉无瑕”指的是林黛玉,“无暇美玉”指宝玉佩戴的那块玉而非宝玉本人,而“黛玉”本就直指美玉。读到邢岫烟许配给薛蝌,两人又争吵起来。余姚认为:他们两人应该是全书最幸福的一对,出身门第相仿,脾气秉性又配,上下文读起来也有点你情我愿的味道,日后成婚应该比较幸福。裔勋则认为:按全书悲情基调来判,绝无幸福一说,八十回后定会出现危机。读够了《红楼梦》又读起《梁祝》,读腻了《梁祝》又读起《西厢记》,总之纸短情长,二人亦师亦友,又惜对方“才情”。
再过几日医生准许余姚出院养伤,裔勋忙道不可,定要余姚继续留院治疗,住了近个把月才出院回家。回工厂上工后,裔勋又按奈不住直接调余姚到自己手下来做文书。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二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至当年冬月余桥远赴欧洲,单父紧跟着病倒,二人感情已上升至白热化。无须余姚开口裔勋已主动帮衬单家,单父受其恩惠亦不好再多言。当裔勋提出要讨余姚做三姨太太时,她不是没有顾虑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年龄,裔勋大了整她三十岁;再次裔勋家里已有一妻一妾众多儿女子孙;最后她扪心自问,到底是不是爱慕虚荣贪图钱财。这些顾虑她一一讲与裔勋听,裔勋反而觉得她真诚。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小西关那日余姚误打误撞替他受了伤,他便觉得余姚是老天冥冥之中送到他身边的礼物。他五十载未曾经历此般心动,他想一直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