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落了两日的雪,百花院这一日依旧宾客满堂,金秀莲吩咐陈叔带着六顺铲了巷子里外的雪,又让他们在青石板路上铺上了些稻草,雪霁初晴,路打滑得很。不远处瞅着是两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朝这儿走来,前头的那位更是英气勃发,瞧着也就十八上下的年纪,金秀莲扯嘴一笑喊了声:“王拾!”
喊堂的叫王拾,个头不大,人却极机巧,看着刚落入门边的人影,快步迎上,谦恭地立着:“两位少爷,赶紧里头请,外头天寒,别冻着了”
待客入座后,王拾快速打量两人一番,一身本地衫,瞧着面生,可这英武的气度,浑身凛然的气质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王拾提了壶热茶,端了碟花生、百果摆上桌,弓着身子侧问:“两位爷,今儿是来打茶围还是…?”
只听身侧男子道:“金陵城曰百花院,百花院曰金波竹酒,听闻这酒芳气笼人,今特来一品。”王拾不露声色地看了看说话的男子,一身薄花色水纹对襟马褂,外面坠着一块精致的西洋怀表,话语从容,气度不凡,瞧着也不过与自个一般年纪:“这位少爷,百花院的金波竹酒是汲取上等高梁佐以沉香、檀香、郁香等多种名贵药材后,注入新鲜嫩竹经过叁年的自然酝酿而成,入口竹香四溢,余味悠长。”
男子问:“今儿可有?”。
王拾忙不迭应道:“少爷今儿赶巧了,昨日刚开封了一坛”
男子点了点头说:“上酒”
“给两位爷上金波竹酒”王拾提声。
待酒上桌,王拾思忖了片刻问:“自古美酒醉佳人,不妨由小的为两位少爷举荐下这处的一众佳色?”
男子啜了口翡翠杯中酒大赞:“好酒!”这酒竹香馥郁,醇和甘冽,王拾又为他斟满了一些。
男子举杯一叹,才说:“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若未有佳人相衬倒真是负了这好酒!”
“小的这就去安排”王拾立马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少爷,这…若让老夫人知道了,定是要受责罚的”另一侧着青蓝色长衫的男子满脸愁容。
“你可有见谁上窑子里来只晓围炉煮酒,听风望月的”男子举着杯中酒神色清淡,声色清冷,这酒色泽金黄,装在碧绿色的翡翠杯里,透出如琥珀一般的光泽,“既都瞧着要看我穆炎煦的好戏,那就唱一出沉醉温柔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姬款按银筝,歌声朗如珠玉,声动梁尘,穆炎煦仔细听辨了下,唱得是《平沙落雁》,他往杯里斟满酒,微啜一口,这甘甜的酒味里细细的品出了一丝微苦,不由敛额。
“少爷…”侍从陆敬奉看着穆炎煦渐渐暗淡的神色,刚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四周人流攒动,陆敬奉不禁更小心谨慎地提防着。
“喝个花酒都这么紧张”穆炎煦取笑陆敬奉一丝不苟的样子。
这儿莺莺燕燕,脂浓粉香,连甘醇的竹酒香都被冲淡了许多,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腻。
“我出去走走!”穆炎煦说。
“少爷”陆敬奉跟着也要起身,穆炎煦摆手,他无奈地坐下了,歌女低唱浅酌,他也啜了口杯中酒。
穆炎煦立在廊间,这处琼华方霁,寒风拂面,檐廊尽头的雕花月洞门内嵌着一处极其别致的庭院,瞧着倒是曲径通幽,错落有致的假山丛间冒出一株新芽,在这纯白的寒冬里显得尤为盎然,阶柳庭花,叠山理水,朝晖满地,他禁不住入内探去。
院里养着一池锦鲤,摇首摆尾,各个千姿百态,甚是有趣,不由得看了久些,穿堂风阵阵,冷是极冷,穆炎煦想这一会陆敬奉倒是沉住了气,不过也是该离开了。
待要快步离去,隐约听到阵阵细碎声。
穆炎煦立住,仔细听了听,是断断续续的低吟。
顺声探去,穿过曲桥,跨过雪丛,在庭院的后侧偏隅,竟有一处矮房,不同于其他几处粉墙瓦黛,这儿墙垣朽败,很难与这一片的暗香疏影连一处。
穆炎煦推门而入。
“谁…你…你是谁?你…你走…你走开!”堆满杂物的犄角,一个看着憨气的男孩哆哆嗦嗦护住身后。
穆炎煦没有理会,径直向前走了两步。
男孩吓得向外冲去,顾不得手里的碗碟“哐啷”落地,白粥碎碗片洒了一地,一片狼藉。他这才看清倚在墙角的单薄女孩,瞧不出一点生气,面上颈上一片猩红。
穆炎煦看着自己高高大大的身影缓缓现入女孩眼底,一双明眸粼粼若水,对着他哭喊:“爹爹,爹…带我回去…娘…救救我…”
穆炎煦只觉胸口一紧。
怔忡瞬间,一阵“踢踏”脚步声传来,穆炎煦想了想,还是立于一处。
领头的正是刚才的男孩,瞧着是搬来了一波救兵,指着他不停嘀咕着:“他…他…就是他”。
“哎哟!她怎么还在这,不是扔了嘛!”
一片诧异惊呼。
“陈叔,你捡回个憨头做儿子,还要藏个丫头给他做媳妇吗?”尖细的女声,毫不入耳。
“菱雁,住嘴”一声喝斥。
拥在一处的人,纷纷让开了道,满脸脂粉的老妈子从中走出,卖着笑说:“这位少爷,让您瞧笑话了,这处荒寂,赶紧回里头坐罢”
金陵千家公子谁不是百花院的座上宾,金秀莲瞧着他面生,可揣度着这身不凡的气度,满腹的疑惑就收敛了些。
也就片刻的功夫,穆炎煦觉得这老妈子把他通身都打量了一遍,不耐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