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西市。
京都的九月彻底转凉, 即便抗冻的也全穿了夹袄,单薄的衫裙再无用武之地。
头疼的理着一套套夏装,长安只觉生无可恋。这种活计本该丫鬟来做, 可惜秋月是个呆子,若非手头没钱, 她都想再买个人来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一愣,弯腰拾起, 是一小块白色的条状物。
它有潮, 惨白中还透着些黄,扑簌簌的掉着细碎粉末, 灰尘一样散在空气里,呛得人鼻喉发痒。
正是长安经过娘娘庙的荒宅密道时,顺手捡的那块人骨。
彼时情况不便,她随手一揣, 结果后来彻底忘记,眼下重瞧见才终于忆起来。
皇家敕造修整的护国神寺旁侧居然有这等阴晦之地,长安原本欲问个究竟, 但现在却改了主意。此事明显非常隐秘,八成还牵扯着不可外传的旧闻, 知道太多向来不是好事, 即便她想了解, 也该偷偷探听, 决不能让人发现。
自打入了皇城,祸事就一件接着一件,纵是天性洒脱肆意,长安也不得不收敛一二。
不是怕权贵,而是怕麻烦。
摩挲下巴思考片刻,她心思一定,扔开裙衫,起身去往车马行,直奔城郊而来。
一个时辰后。
爬上九十九级台阶踏进皇觉寺,长安绕过前殿径自往里走,直到专门焚烧贡香的巨大香炉前站定,眯着眼睛熏起了味道刺鼻的香烟。
这个香炉高有三尺,足足八人合抱那么大,置于一处庭院正中,四周极是舒朗开阔。可皇觉寺的香客实在太多,众人拜完佛后俱把贡香扔进这香炉,以致其底部总是燃着熊熊的明火,稍微多待一会儿,缭绕的烟雾便呛得人直流眼泪。
许过愿后,善男信女们纷纷捂紧口鼻步而走,只长安独个迎风而立,青烟全都扑到她身上,显得格外突兀。
诸人见此诧异,全部有意无意的多瞧了几眼,有甚者还对旁人指道“瞅那姑娘衣裳齐整,天可怜见,原来是个不知事的傻子。”
你才傻子
唇角微撇,长安屏住呼吸皱着脸忍了一小会儿,正待走开缓缓再过来,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陆姑娘”
挑着眉梢扭过头,她看清来人后张了张嘴,冷不防却不小心吸入了一大口烟气,双眸立刻通红,眼泪也流个不停。
眼瞅她手忙脚乱掏帕子抹脸的狼狈相,这人“噗”的一笑,低低道了句“得罪”,拽起她胳膊避开人群,转到个僻静处停了下来。
掩着面孔缓了几息,长安揉揉鼻子,总算勉强恢复“顾公子,好巧。”
来人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晏。
“可不是”顾晏弯起眼睛笑眯眯道,“刷”的打开折扇“我这人其实无聊得紧,素日全都混在这儿,倒是姑娘你”
“我叫陆长安。”
“哦,长安。”他从善如流“一月之内就见你两次,可比那些只晓得差下人来捐香油钱的夫人小姐们虔诚多了。”
“向佛之心,无有高低。”长安扬眉“顾公子是客居在此”
“算是吧。”顾晏模棱两可“我生性散漫不爱拘束,没准明天就离开了。”
“长安城里无甚意思,过段时日我也要走了。”她踢踢脚下的小石子“你欲去往何处”
“随便,走到哪算哪。”顾晏转开话题“我刚看到你在熏香灰,莫不是特别喜欢我寺内贡香的味道如此,我便做主送你些,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长安闻此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生出种微妙的戒备。
初次相见,她深陷迷障不自知,多亏顾晏出言拨,是以她一直对这家伙抱有善意。但现在想想,皇觉寺的俗家弟子全都那么会论道
太可疑了。
事实上,她对顾晏一无所知,连他到底有没有道行都不清楚。只是他气质太可亲,又长着张人畜无害的纯善面孔,不自觉就打消了他人疑虑,令其推心置腹。
“长安”
见她一径盯着自己,顾晏抬手摸摸脸,样子有些羞涩“你这样,我会误会的。”
“”
“说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所以,我这不来求姻缘了”长安似真似假的接过话头“阿弥陀佛,只盼菩萨赐我个乖顺听话又讨巧的夫郎,因此才立在香炉前,期望沾沾佛气。”
是沾沾阴气吧。
顾晏笑吟吟的轻摇折扇,心里明白却不戳破。
世人大都以为供奉神佛之地的寺庙阳气至盛,其实非也。佛菩萨前众生平等,很多游魂喜欢来听经,只是凡人看不到而已。
普通人来烧香拜佛自然无妨,八字轻的却不宜久待,不然阳气低弱,很容易招上不干净的浮鬼。
像长安这样故意来熏香,绝不是为求什么夫郎,而是在减损自身之阳气。
她想见鬼。
毕竟,只有阳气低阴气重,才能看到那些东西。
脑筋一转得出结论,顾晏眯起眼,正欲再探探口风,旁侧却有个男声试探的唤道“大师”
大师
两个人一起扭头望去,长安蹙眉,觉得面前穿戴体面的男人有些眼熟。
确定自己没认错,男人冲着顾晏一拱手“大师”
“诶,我一个俗家弟子,客气什么称呼顾公子便好。”
“顾公子,”他瞥着长安“我有些私事”
扯个借口识趣的走开,长安垂眸沉思,临到转角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肯定见过这个人,只是对方无足轻重,所以印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