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杨大学士立场鲜明。端木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朕上次应了青卿将此事压下,爱卿不也在场么?”
“上次是青大学士病重,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臣自然无话可说;可陛下即便不能明白问罪武都督两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也不能轻轻揭过吧?武将最易骄纵,陛下不可不防!”
这话有点重,却是文官弹劾武官惯用的口吻。端木兴细细打量了杨鸿渐片刻,笑道:“这些日子住在湖南,受了不少委屈吧?”
皇帝陛下这么一问,杨大学士的表情果然便如受了天大委屈般,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只哼道:“臣倒是无所谓,只是武青那厮实在胆大,连陛下都不放在眼内。”
他说的,是当初端木兴刚到湖南时候的事。
因为青岚发病,端木兴不敢耽搁,不顾推拒,带着她连夜西去,与御舟会合,以便御医诊治;而武青等人则因为征兵事宜,拖后了几天。如此,当御舟到达湖南,端木兴忽然起兴要去长天军营参观参观的时候,便发生了长天军营拒不纳皇帝陛下入内的事情——有道是国法军规,长天军向来接受的教育是军令大如天,没有武都督的命令,便你是皇帝老儿,也只能站在营门口等着!
而那天大赵的皇帝陛下果然在自家的军队营门前铩羽而归。之后,又因为长天军的军纪,陛下的行宫官吏与当地驻军很是发生了一些摩擦——这些事情,在卢太傅和青岚“不理事”的前提下,自然都成了杨大学士的烦恼。
如今杨鸿渐如此说话,显是有所抱怨,却让端木兴的脸色变得轻松不少;微带着些笑意,这位大赵的少年天子起身来到杨大学士面前,居然伸手意欲为他倒茶!虽然刚刚做了个动作便被拦下,却已足以让年青的臣子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杨爱卿,依你看,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呃……”杨鸿渐自己倒了茶水,稍退一步斟酌词句,“陛下英明果断,睿智天成,天下所归……”
“你看朕,可能成为大赵的中兴之主?”
“这是自然。”
“杨爱卿——”端木兴拉长了语调,“有中兴之主,必有中兴之臣,所谓风云际会,经纬天地,如此方能有所成就!朕意不在守成,图的是天下大业,岂可无容人之量?!至于武都督——此人忠义天生,刚勇无匹;组建长天军,解救大长公主——光复大赵,除此人又向何处去求?!何况君臣相处,常有形迹之嫌,武都督能不避讳这些一意为公,正是天下榜样!”
皇帝陛下冒出这么一番大论,倒让杨大学士惊得张口结舌。不过陛下的意思也很明了了——不要再纠缠募兵之事——他自然懂得眉高眼低。
“陛下说得是,陛下龙虎生威,自有风云相随……”正要筹划些马屁来拍拍,却听皇帝陛下又问:“这中兴之臣么,外有武都督,至于内,你觉得青卿此人如何?”
原来今夜是畅想大会么?马屁集会吧……“臣以为,青大学士果敢刚明,王佐之材。”
…………
待杨大学士晃晃悠悠从皇帝陛下临时寝宫内出来时,天际已经隐隐地有些鱼肚白了。这里君臣之间一夕长谈,不知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呢?杨鸿渐甩甩有些僵直的头,向晨曦的方向努力地咧了咧唇角——这番长谈,看起来只是不断的转移话题和夸夸其谈……然而,从此而后,却只怕是大赵政治格局的又一次天翻地覆!
想到这里,杨鸿渐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儿出门上轿之际,悄悄对候在那里的小厮低声道:“给青大学士传个话儿,就说——幸不辱命!”
说完,缩进轿子里,昏沉沉闭上眼睛,杨鸿渐低声自语,“御前诋毁武都督,却反而能够让他脱罪!这招儿倒是漂亮……”
学士前脚离开,皇帝陛下那临时“寝殿”的侧门,一声开了。一名宫装美女捧着提盒上来,先安排着替端木兴拧了手巾净面,又一一将盒内热茶点布好,这才用微带抱怨的语气低声道:“陛下,竟是一宿没睡了呢。”
端木兴本正出神,听见女子的话,也只淡淡应了一声。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来换了香球,又反复试了香,再回头时仍不见端木兴动那些茶点,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经是卯初时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该放一放,用些点心尽早休息吧。”
这本是关切的语气;只是因着彼此身份的缘故,显得有些逾矩——气氛也因此带上些亲昵旖旎的意味。
端木兴这才转过眸子来,脸色竟是肃然,不喜不怒陈述的语气:“霁月,话太多了。”
女子,即是霁月,当即悚然惊到,连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依照青大学士的吩咐,不敢不尽心。
”
这一句却正正撞进端木兴的心里去,瞥了霁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点心,心不在焉地放进口中,“你最近见过他?”
霁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青大学士一直闭门养伤,奴婢哪有机会见到呢?奴婢说的是当初在京里的时候,青大学士对奴婢的教导。”
端木兴“哦”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但如果极注意观察的话,却可以发现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没有发话。霁月只低眉跪在一侧。不一会儿那额上汗珠儿便泌了出来。神色也越见惶恐。直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端木兴忽然回过神一般。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