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虽在渐渐地沉落,却还被远山托举,被重云垫起,似是无奈,便在西边的天空上乱抹了一片残红,于是,就将天地间都染成了红色,红得让人怅然,红得让人不舍。
没有烟尘的咸阳古道很沉默,也很寂寞,它在夕阳的残红中,笔直地自西向东延去,一直延到它的终端,或也可叫始端,长安城。
一辆马车正行进在这条古道上,马拉的是一辆轿车,轿车并不光鲜,是很普通的那种,许是经过长途跋涉,车蓬已厚厚地聚了一层灰土,随着马车的颠簸,拉出一丝丝细尘,在车尾飘散。
车帘挑起,一张白净的脸探出来,越过赶车人的肩头,向前眺望,忽然,那张脸现出喜色,大声道,“长安,前面就是长安,我们快到长安了——”
车帘忽地被挑得更开,又探出三张脸,一起向前眺望。
果然,一面巍巍城墙隐隐就列在前面,夕阳正将那座城映照得灿烂而辉煌。
赶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此时也呵呵地笑道,“还好,还好,天黑之前终于是到了。”
车内坐着四个人,都是长衫纶巾的儒生打扮,每张脸都罩着浓浓的书卷气。
其中年纪最长者叫卢正,字德盛,也只比李骧大一岁,略小的是徐阳,字朱炎,最小的是田和,字顺清,四人是同学至交,常结伴外出游学,本来徐阳提议,要学孔子,坐牛车出游,但思想再三,还是觉牛车太慢,就雇了马车。
四个人挤在车里,所谈论的也都是文章学问以及诗赋,论到兴致处,就高歌或吟颂,尽兴才罢。
这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长安,田和大声吟道,“长安高城,层楼亭亭;干云四起,上贯天庭……”
卢正道,“过去我们游学,从未出陇右,所见实是狭敝,方今远行,真是豁然开朗,别见天地之宽广啊。”
李骧的兴奋也激跃于脸上,他道,“嗯,不出陇右,我等犹井底之蛙,如今出得陇右,可大开眼界,广增学识,而且,我们这一出,即达千里之外,可令多少陇右学子羡慕啊!”
田和兴致大起,又吟道,“青青河边草,悠悠万里道;划生在春时,远道还有期……”
徐阳眯起眼,道,“顺清张口不离傅玄诗,只是清泉候早已作古,当世最负才学之仕,莫过于三张二陆与两潘一左了,此次游学,若能拜得其中一位,也不妄此行了。”
卢正叹道,“然也,除清泉候外,诗文才智顶绝者还有竹林七贤,可惜如今大都离世,所剩者也都隐迹不出,只恨所生太晚,又恨贤者在世太短。”
李骧道,“除了傅玄诗,顺清最喜爱的就是嵇康诗了,若是嵇康尚在,纵隔千里万里,顺清也会寻去。”
田和听了,不免生出一丝悲意,忽想起向秀思旧赋,脱口道,“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徐阳摆摆手,“好了好了,爱诗的人总是陡生伤感,我也颂一句助助兴吧,翩翩四公子,盛世称贤名……”
田和打断道,“错了,错了,是浊世,不是盛世。”
徐阳“哦”了一声,笑道,“此四公子非彼四公子,此四公子生于盛世,彼四公子生于浊世,彼四公子浊世中奔忙劳累,此四公子盛世中驱车潇洒。”
那三人听了便都大笑起来。
长安是汉代旧都,王莾时,赤眉军攻入关中,几乎将长安搞烂,长时间难以恢复,因此汉光武定都时就舍了此处,汉未时,董卓兵祸,长安又遭劫难,如今,经近百年的恢复,长安渐显当年的繁华。
长安的繁华是第二天天大亮时才始得见的,游学四子立时就舍不得走了,马上改了行程,计划在长安再宿一晚,而整个白天,他们就可以在长安街市游玩一番。
游到快中午时,四人觉饿,便来至一酒楼。
酒楼开在当街路口,也是一繁华处,酒楼的生意自然也不错,此时还未到饭点,店里的座位已坐去了大半。
四人顾着风雅,不屑在一楼与井市过客同吃,径直上楼,见楼上也无好位置,靠窗的桌子已都有人,就只好选了个靠墙处坐下。
点了酒食,四人就慢品着茶,摇头晃脑,品评着对长安的半日闲游的所得与印象。
不多时,酒食也摆上桌,便更有可品评的,先评说了一番酒,再评说每道菜,几杯酒入腹,话题即就转了,谈古论今,驰纵千里。
楼上的风雅之士并不多,旁桌的客人见这四人高谈阔论,又有儒雅风度,都不禁时时要顾望一眼,眼中或含崇。
在这些顾望人的目光中,有一双目光别很特别,特别的是,这目光一直在四人的身上转,很少移开,更特别的是,射出这目光的是一个道士,而且是独坐一桌。
桌子靠在墙角,因此并不引人注意,桌上有三碟菜,一壶酒,道士独斟独饮,似乎很享受这种从孤寂中感觉出来的乐趣,除了酒和菜,道士最感兴趣的大概就是那四个倜傥高谈的儒生了。
李骧终于有所察觉,一侧头,就和那道士的目光相碰在一起。
李骧忽地感到心中莫明地一慌,急挪开目光,心中大感怪异,自问为何要避那道人的目光,怀着诧异和好奇,又转过脸去,看那道士,见那道士已至中年,须发微生花丝,目光炯炯如炬,似能灼伤人的双目。
道士此时正端起酒杯,见李骧又转过脸来,便将酒杯稍稍抬高,冲李骧一笑。
李骧也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