瞑平静地看着族令,用轻柔的话语撕开自己一直未能愈合的致命创口,滴血,钻心透骨的痛。
“三爷的修为,远弱于大爷和二爷,也一直打理家族的外围的微末生意,又固执地娶了身为下人的你的母亲!惹怒了老爷,才被逐出张家!至于你…” 长安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道:“家族的地位是与实力相匹配的。”
“张家戒律,下人禁论家主族事!”
瞑冷声喝道。
“三爷早已被逐出家族,不算族事,而你,更不像一个主…”
长安话未说完,一双利刃般的眼睛携带着汹涌的杀气陡然射来,随之一阵彻骨寒意传遍全身,身下向来温顺的马匹如同受惊似的扬蹄长嘶,险些将长安掀翻下来。
吁~
长安紧勒手中缰绳,绷紧马蹬,努力稳住马匹。
稳住马匹,却稳不住心神,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攥着族令的手心渗出的冷汗,都刺激着他的大脑,惊骇的眼神看着瞑,不能平复。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熟悉的身影。
一杆杖,偻着背,稀疏而长的白发如同细小的瀑布般在风中散落着,陋巷洼路的脸上叙述着这浇漓世道的曾经过痕,挂在腰间摇摆的褐色葫芦亦如他颠簸的人生。
他的人生是艰难的、颠簸的,他的脚步也同样艰难颠簸,右脚向前迈出,身子杵着拐杖向左倾斜,左脚再划着半圈似的艰难地跟上去。
偻着腰,被扛肩头的小袋花生压的更低,脚步也更加艰难,每走几步便会发出破碎般的咳嗽声。
他将小袋花生放下,背靠在门口左边的墙上缓缓滑坐,等喘匀气,缓过了神,再摘下腰间的褐色葫芦,将最后一口酒细细地品了,然后再将葫芦递给瞑,说道:“咳咳咳…瞑啊,再给我来壶酒。”
瞑收回眼中的愤怒,也移开眼中的长安,将门口每两天便要来用花生换酒的老头收入眼帘。
“张伯。”微笑点头。
瞑左手接过褐色的葫芦,右手提着小袋花生进入屋。
长安看着瞑破衣烂衫的背影,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去,努力地让自己平复下来,告诫自己,瞑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少爷,人魂不仅至今未能孕育魂剑,他就是一个废物。
长安又看了看坐在门口旁边的老头,表面强忍平静,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却匆忙许多,他确实有些心急,急着趁这老头打酒,趁着酒馆有人的时机,把族令送进去,因为他已经不敢去想在酒馆没有他人的情况下,自己该怎么走进酒馆去面对那样的眼神,和那股令马匹都失常受惊的无形的巨大杀气。
“瞑少爷,这族令我就放这桌上了,希望你能如期复命。”长安放下族令,如同放下肩头的千斤重担,不待瞑回答,转身而出。
老头看着长安匆匆上马的身影,眯着眼睛呵呵地笑,就像他平常看见酒一样,眼角的皱纹也开了花。
老头每次来酒馆,脸上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今天也不例外。
瞑端着碗,提着褐色的酒葫芦。
“张伯,少喝些,对身体不好。”瞑将端着的、提着的,都塞进张伯粗糙的手掌里,然后说道。
张伯也不答话,他没有嘴巴说话,因为他的嘴里装满了酒。
能说话的不止有嘴巴,眼睛也可以。
张伯似闭微眯的眼睛清晰地表达着他的沉醉和喜悦。
张伯喝罢碗中的酒,却没有起身,按照往日的惯例, 他还要接过另一个碗。
热腾腾的面碗。
瞑也端着碗,挨着张伯坐在门槛上。
吃面,喝酒,二人无言。
张伯再吃罢面,抬头看了看已是晌午的太阳,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瞑,谢啦。”
瞑收起地上碗,静静地看着张伯,不说话。
张伯挥挥手,杵着拐杖,颠簸着微醺的脚步,沿着来时足迹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