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魅一直很安静地听着蔷华的讲述。蔷华想如果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怜悯或者轻蔑,哪怕就一次,她都不会再讲下去,而且今生都不会再跟谁说起她的过去。
可是他墨绿色的眼睛如同古井水面下的青苔,一直宁静温和,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看着他的眼睛,蔷华记忆里的痛苦和黑暗仿佛得到了些微的安抚,不再那么钻心刺骨。
故事说完的时候,两人沉默了很久,蔷华揉揉太阳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也是报答你救我的恩情,我的过去我已经讲完了。呵……估计你也不能理解吧。”
“我理解。”他的声音淡淡,并不是像是刻意安慰的语气。
蔷华偏过头看着他,目光有些疑惑。钟离魅浅浅一笑,说道:“我也有过这样,活着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日子,好在那时候母亲一直陪着我。”
蔷华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温柔,不禁想起他醉酒的时候曾说过母亲已经过世。
“……你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呢?”
钟离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自杀。”他的声音是平静的,甚至没有多少悲伤,只是眼里有明显的克制和隐忍。
他应该很爱他的母亲吧,应该因为她的去世很悲伤吧,为什么非要这样克制呢?
“钟离魅,你一直都这样么?”蔷华看着他,忍不住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倒出来:“什么都忍着,救我的时候血都流成那样了还说不痛,现在还是一样不难过的样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有血有肉会痛会难过,再正常不过了。”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诉说痛苦过去的人,不满地看着钟离魅。
钟离魅愣了愣,他说:“我只是……希望自己心绪平静。”
蔷华看了他半晌,轻轻哼了一声:“你这真是要修道修仙啊。”说罢便转过脸去,也没有再深究他父母家庭的事情。
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空隙,窗外的阳光照进了房间里,落在蔷华的手背上。春日里繁盛的花香和青草气息随风而来,蔷华抬眼看去,窗户外面有一树海棠花,烂漫的花枝一直伸到了窗户里。
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她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相信了钟离魅,相信他是真的理解她。
“你不也是一样,嘴里说着‘不要救我’,可是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很激动。”钟离魅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的声音里有微微的笑意。
蔷华挑眉看他,他的脸和微敞的领口下白皙的皮肤沐浴在阳光下,眼睛和头发仿佛被漂过一般颜色浅了许多,干净到几乎神圣。他见她看自己,唇角微扬:“爱情这件事也是,你说自己只要迷恋不相信爱情,可你其实希望有谁的出现让你相信爱情吧?”
他就这样和蔷华对视着,直到她的目光从怔然变成恼怒,她似乎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反驳他的话,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钟离魅摇头笑笑,目光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向外看去,一直放在被子里的左手慢慢展开,里面有一张被握得皱皱巴巴的黄色纸张,上面未完成的咒文已经有些模糊。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蔷华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春日,她在一座桥上跳舞。
那时她没有戴面纱,一身红衣赤着双脚,在那白色的石头栏杆上翩翩起舞,衣袂飘飘,好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蔷薇,眼里的笑意如同三月暖阳。
那时候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舞蹈。
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看着她跳舞,好像他的从前只是一个冗长的噩梦,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他想向她走过去,却最终奔向了桥下的流水,用力地拿那清澈的水把自己手上和脸上的血污洗得干干净净。当他终于洗好的时候却冷不丁在水里看到了她的倒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舞蹈,坐在岸边的柳树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脚。
那天的阳光也非常好,她在阳光下好像在散发着光芒一样。
桥边来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颤颤巍巍地相互搀扶着往桥上走去。她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对夫妻,老奶奶腿脚不好,上桥的时候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老爷爷就拉着她的手耐心地等着她。在某次休息的时候老爷爷靠近老奶奶说了什么,老奶奶笑起来,依稀能看到少女一般的欢喜。
钟离魅能听见那老爷爷说——若我还年轻,就能背着你过桥了。
蔷华没有他的能力,应该没有听见,尽管如此在看到老奶奶的笑容时她的眸子还是颤了颤,变得有些茫然。
他忽然觉得,她好像很寂寞。
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明艳,可是寂寞却是这么深刻。
他在树下看着她,直到她跳下树离开,她都没有看见他。后来她去了长安,他也跟着她去了长安,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蔷华,知道了那时候她跳的舞叫作念奴娇。然后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教坊,他第一次让她看见了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看着她很多很多年。
尹西城看到蔷华离开钟离魅的房间,有些忧虑地看向那扇虚掩的房门。昨天在收拾钟离魅换下来的衣服时下人们发现了未完成的高阶咒符,当时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就拿给了尹西城看,让尹西城吃了一惊。
这种程度的咒符他都未必能驾驭。蔷华明明说钟离魅不懂咒术,但是看来钟离魅不仅懂,还精于此道。
他拿着这咒符去质问钟离魅,那个一贯话少礼貌的青年除了承认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