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蛋娘朝地上啐了口吐沫,把手里的一绺头发扔掉,拍拍身上的土,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冯大喜,好样的,这才像个男人!我王爱玲今儿个才服了你!”
“三蛋娘,你才是好样的!”有人大声喝彩。
“好甚哩好,打死这婆娘才好!”
三蛋娘低声嘀咕着,背着手施施然离开,粗壮的身板在暮色中摇晃着,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派头。
林家众人走了不远,迎面恰好遇上回家的冯谦,林子维还记着刚才被林子佼冤枉的事,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呸,谁欺负你了?爷欺负你还嫌脏手!”
他想起刚才三蛋娘的话,又补了一句:“爷以前也没欺负过你,现在么,穿新鞋还不踩狗屎哩,爷懒得理你!”
这是实话,除了反对林子佼和冯谦来往,林子维还真没有仗势欺负过冯谦。
冯谦心里有愧不敢多说,低着头往自家院子里走,老远就听见爹娘的吵吵声和哭声,还有隔壁院子里,二婶吴霞的哭声,冯二喜和冯三傻喊爹的声音。
冯家这摊子事,真如林子维所说,是一滩烂狗屎。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里,冯谦听到林家明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你们以后都离这家人远点!”
冯谦站在院门口,看着狗屎一样乱糟糟的院子,耳中充斥着两家人的哭叫声。
是的,他的家庭太脏太乱了,林子佼还是离他远点好。
许多人许多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对林子佼来说,这体会就更加深刻了。
林子维和没去现场的两个姐姐钻在小屋里,绘声绘色地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通。
“……哈哈你是没看见,三蛋娘那个厉害劲啊,那块布的仇终于报了,明天我得跟二铃说一声去!”
小家伙捧着肚子狂笑不已,丝毫不顾忌林子佼难看的脸色。
林子依下午打了林子佼一巴掌,这时有点心疼妹妹,搂着林子佼的肩膀安慰她:“好了,娇娇,咱以后离他家人远点,啊?你也听见了,郭翠花那就是个搅屎棍子,谁沾着她家都要倒霉。”
林子佼心有戚戚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冯谦真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呢?
林子维的大嗓门还在说:“郭翠花还笑话咱姑姑犯贱,我看啊,咱姑比她强多了,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给咱姑提鞋都不配!”
人这个东西不经念叨,而且说啥来啥。
赵家。
林香久的小叔子赵三毛,突然剃了个光头回来,吃饭的时候,林香久只顺口问了一句,赵三毛就哭了。
大小伙子哭得可伤心,眼泪一串串不要钱似地往下掉:“我听说恢复高考了,嫂子,我想考中专。可我也知道咱家这情况,就靠嫂子一个人辛苦持家,我不忍心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赵三毛看样子不是个男人,至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他的眼泪滴在饭碗里,落在清得见底的稀粥里,立即融化了。
赵父咳嗽一声:“三毛,咱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说你考不考得上,就算考得上,咋能供得起你哩?”
“爹娘,嫂子,我不考了……我,我当和尚去!”赵三毛哭得悲伤,眼泪成串地往稀饭碗里掉,看着令人泪下。
“我也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想让爹娘顿顿吃肉,想让嫂子穿上最好的衣裳,嫂子这么贤惠,你和爹娘都应该享福!”
赵三毛悲伤得不能自已,抓着筷子的手颤抖着,说出的话真诚得要命:“我想让你们都能站到人前头,让我哥不用出去捣腾买卖,让两个侄儿将来过好日子,娶两房好媳妇,让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咱们家,羡慕嫂子你!”
赵老头脸色有点阴沉,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赵老太却已经跟着哭了起来:“我小儿子有心啦,知道心疼我们两个老的,还知道替侄儿打算,你哥嫂没白疼你……”
“可这些不光要钱,还要有本事,光靠着那点工分哪能挣出来啊!我不考中专,咱家拿什么站在人前头啊?”
赵三毛悲悲戚戚地说:“我就是心疼我嫂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我要能有出息,将来也能好好报答我嫂子和两个侄儿……”
赵老头冷眼看着小儿子给他们老两口和林香久画大饼,心里冷笑。
他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一个的,除了骗女人什么都不会!
老大骗自己的媳妇吧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家两口子你情我愿的,可现在小儿子竟也来哄骗嫂子,他真当林香久是个傻的?!
还别说,林香久还真就是个傻的。
林香久被赵三毛一番话感动得不得了,泪眼婆挲地开口:“三毛,你尽管去考,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嫂子想办法!”
赵三毛眼睛一亮。
赵老头郁闷死了,看林香久的目光就像看着被蒙上眼睛,套在磨盘边的驴:“香久,你能想出甚办法?”
“我……我……”林香久绞尽脑汁,她能想出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
可看见赵三毛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林香久脱口而出:“我回娘家去借!”
她对这个家是有责任的,二赖不在,她得替二赖撑起这个家!
赵老头无言以对,有心再说两句,眼看着赵三毛看过来的目光中除了恳求还有隐隐的恨意,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罢了,由着她去吧。
“……灰头土脸真失笑,常替瞎毛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