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许六年坐在办公室写材料,对面的方北方递给他电话:“老许,找你的。”
许六年接过电话,还没开口,见方北方指了指上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把听筒放在耳边一听才明白了。电话是吴方来局长打来的。
赶紧到9楼局长办公室,见吴方来拿着支笔在写什么东西。一般人写字头都是低着的,吴局长不一样,他的头是微微仰着的,大概是眼睛老化了,又不肯戴眼镜,就用这个姿势来拉远眼睛跟纸张的距离。
许六年不敢直接进去,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
吴方来把目光转过来。
“哦,是六年啊,进来坐吧。”吴局长亲热地道。
领导的这种热情是很难得的,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至少说明在这个时刻他是尊重你的,拿你当个人看,而不是“下属”这样一个冰冷的概念。
桌子前面有椅子,许六年就过去坐在上面。
“六年啊,你参加工作也有20多年了吧?”吴方来若有所思地问。
“27年了,吴局长。”
许六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经信局,到现在整整27年了。27年工龄,却没能混个一官半职,许六年内心是惭愧的,也是不平的,只是脸上嘴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六年啊,你业务能力是不错的,写的材料也过硬,这么多年来在政治上没有什么进步,也从无怨言,我都看在眼里。我是了解你的。27年,你也磨练得够了,是该用一用了。”
许六年心脏忽然一下大跳。再笨的人也听出来了,吴局长这是要提拔他的意思。
尽管许六年常跟人说,自己不求上进了,但内心还是深有缺憾的。尤其对老家的父母,许六年更是有着深深的愧疚。
那个小山村的风气,对人的官位很讲究。家里有子女在外面当官的,都格外受人尊敬。许六年的父母常被人问起,你儿子在外面当什么官。老人家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语,大概他们也觉得,儿子在外面没能混个一官半职,有点不好意思吧。
有一年许六年回老家,父亲问他:“娃,你能不能争取一下,升一升。”
许六年好久说不出话来。
父亲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这辈子是当不了官了。便反过来安慰儿子:“官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当的,简简单单一辈子也挺好。爸只是随便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一夜许六年失眠了。父母亲含辛茹苦一辈子,在土里把腰都累弯了,图个什么?不就图个下一代有出息吗?自己虽然跳出了农门,却没能跳进龙宫去,让父母失望了。
后来他也想过找领导活动活动,但一直鼓不起勇气。他总觉得那是丢脸的事,老了想起来,会为做过这样的事后悔。一年一年,慢慢就蹉跎了岁月。也把仕途上的心死了。
今天吴局长说起这话题,许六年心中不能不起波澜,又想抓住这机会,又怕人说闲话,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吴方来把许六年脸上的表情看了个够,心中就有数了。
“六年,我打算让你担任经济合作处的副处长。你有个心理准备,文件很快下达。”
许六年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傻了。
他没想到当官容易起来这么容易。
按照一般的程序,先得竞争上岗,然后民主评议,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还有公示这一关。现在自己一关还没有闯呢,吴局长就让自己当副处长啦?
吴方来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许六年脑袋里一直嗡嗡嗡的,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吴方来说“好吧,你先下去。”就转身出去。
倒把吴方来弄了一个愣。这个许六年,任命他当副处长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眼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吴局长不在乎,他有他的打算。
许六年下了楼,坐在5楼自己办公室的位置上还在发蒙的状态。
对面的方北方叫他:“老许!老许!”
他也听不见。
何建平摇摇头道:“老许是让吴局长给灌了汤了,神都回不过来了。”
许六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感到惭愧。他想自己和那些热衷仕途的人有什么区别啊。
事到临头也是喜欢得魂都丢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走。
方北方诧异道:“老许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何促进正好进来,听见了对方北方道:“小方,你要好好向老许学习。只要认真工作,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出味道来了,狄秋霜道:“老许要升了?”
何促进笑道:“过几天看文件吧。”
说完就出去了。他来是找许六年的。许六年既然不在,便没有再在这里呆着的必要。
办公室静了一会,几个人也不知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话。
过好久何建平才道:“老许能上去,是领导做了一件好事。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工作上勤勤恳恳,为人上忠厚老实,业务方面又精通的老同志要一直上不去,也未免让同志们心寒。”
狄秋霜冷笑道:“许六年能上去,恐怕跟他的业务能力和人品没什么相关罢。这几年他可是交了好几个显赫的朋友。”
何建平道:“话不要这样说。我相信领导上是看到了老许的能力。”
狄秋霜不好再说。
方北方道:“不管怎样,老许能上去,我举双手拥护。这是真正能服众的一次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