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毓香坊。
看杨绪尘的架势, 明显是想说些什么,可等靖阳公主都乖乖坐好、连季景西也不得不正经起来时,这位杨家大公子却罕见地半晌没有开口,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垂下眼眸,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杯沿, 斟酌再三,思绪却无法集中。
杨缱不得不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唤回了神, 杨绪尘不动声色地停下动作, 淡淡道, “徐衿托我替你道一声谢。”
话没头没尾,靖阳却立刻懂了, “是说我提前给他透消息的事?既然知道选婿的名单里有他, 为何今日还来赴宴?”
“不知。”杨绪尘平静开口, 端的是一副‘我只负责传话’的姿态, “许是躲不过吧。”
他抬眸看向对面人, “想必你心里已经有答复皇上的人选了,可用帮你参详一二?”
靖阳公主微微睁大眼睛。
两人沉默不语地对视许久,空气中渐渐弥漫出凝重,犹如两军交战久持不下, 仿佛誓要从对方脸上瞧出些什么。
“你所谓的谈谈, 就是要跟我说这个?”靖阳公主一动不动地盯住他, 好像只要他敢说一声是, 她便会拍案而起立刻转头离开。
杨绪尘没有开口。
季景西与杨缱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敢插嘴,对视一眼,默契起身,杨缱道,“我去瞧瞧制好的香,小王爷也一起吧。”
后者点点头,两人很有眼力劲地离开了包厢。
转眼间,偌大房间里只剩杨绪尘与靖阳,两人依旧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僵持着,可论耐性,靖阳又怎么能赢得过眼前人?没多久便撑不住,也不知哪来的怒火噌地一下被点燃,从四肢百骸一路流转,直冲天灵盖,气得她眼尾都泛起了红。
“杨绪尘,本宫在问你话!”她气得指尖都颤起来。
杨绪尘眼睫一颤,微垂了眸,主动结束这场眼神交锋,接着轻声启口,沉沉之声毫无波澜,“以今日宴上情况来看,冯明、陈洛、顾亦明俱佳。算上徐衿,四人里最有可能的当属冯明。然冯明生性狭隘,顾亦明心性不定,徐衿大抵无意驸马之位,即便落在他头上,他来日势必会主动与你和离。陈洛是最好的人选。陈家底蕴深厚,立场中立,且不会贪图一个驸马之位,江右陈氏还算气度卓然,陈洛也颇有君子之风,今后即算是悔婚,对方也不会太过计较。”
他这是在做什么?
帮她选未来的未婚夫?
不是没想过他突然要“谈谈”是打算说什么,可有多大的期待,此时就有多大的失望。满心的期望,在他说出上面那番话时,仿佛兜头一盆刺骨凉水,刷地浇灭了星星火丝。
靖阳公主气极反笑,眼底浓浓的失望之色如何也掩盖不了,“尘世子还真是费心了,不过一场宴,居然都把人给本宫挑好了是吧。”
“浅见罢了。”杨绪尘轻咳了一声,“公主久不在朝中,尘不过多嘴提点一二,最终人选还是要由公主定下。”
靖阳忍不住冷笑,“那还真多谢你了。”
“客气。”杨绪尘答得轻描淡写。
“说完了?”靖阳冷冷开口,衣袖遮掩下,那双被刀剑磨出茧的手早已捏得死死。
杨绪尘抬起眼。
女子深深看着他,原本布满冰霜的脸上忽然漾出笑来,“我自是信你的。那就陈洛吧,明日本宫便回禀父皇。”
她长长吸气,之后手臂一撑,利落地起身,“多谢尘世子指点,不打扰了。”
话音落,转身离去。
然而方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叹息般的一声轻唤,“君瑶。”
靖阳公主浑身一滞,停下脚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杨绪尘不疾不徐起身,缓步来到她身后,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站住。
背对着他笔直而立的女子蓦地红了眼眶。
季君瑶,这是她的名。
然而自她八岁母妃仙逝、她晋封公主,有了封号,这个名字便再无人唤过了。上至父皇,下至漠北军的同袍,每个人都以封地‘靖阳’来称她。君瑶二字,许多人都已经忘了。
她早已及笄,无小字,世人眼中,她此生只有一个名字:曰靖阳。
飞快地擦了擦眼,靖阳公主转过身对上身后削瘦的玄衣青年,“尘世子还有何指教?”
杨绪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话未尽,走什么?”
“……”靖阳公主抿平了唇角,“那你说。”
“你生着气呢,我怎么说。”杨绪尘望她,“我怕你不够冷静,乱生气,动手收拾我这个病人该如何是好。”
靖阳:“……”
谁敢对你动手!放眼整个京城都没有人好吗!
面对突然变了画风的尘世子,靖阳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一言难尽地看他。这么一看,才惶惶然发现后者眼底有着淡淡青乌之意,周身尽是疲惫,竟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一般。
靖阳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玄衣青年信步走近,半是无奈地抬手帮她拭泪,“你这个急性子,战场上真不会被轻易激怒?”
他无奈叹着,任凭对方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也不计较,只默默揉着被打之处,继续道,“温子青不出两日就能到京城,然算上觐见、封官、就职、安置……至少要半月。这期间非是他帮你的好时机,我要说便是这个。”
靖阳公主怔了怔,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揉着的手腕,硬声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别急。”杨绪尘的语气一如既往安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