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停战,前线战士开始陆续返回家乡,而对于那些永远丧失亲人的人们来说,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追思亲人。会颖王都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到艾溪边,在那里放小船,放河灯。
十岁的可心每日跟随人流,来到艾溪边,目睹艾溪上一场又一场河灯的送别。她每日都在盼望父兄的归来,却
这天,她忽然从岸上起身,用袖口和手背抹干脸上的泪水,逆人流而行,彳亍的她,独自回到会颖城中。
可心先回了一趟北大街的临水坊,取出了她所有的钱——共是九枚制钱。
然后,她去到喇叭胡同,站到一个深深的门洞前。
那个黑长黑长的门洞,像一张黑色的嘴张开着,门洞上方有个大大的烫金“灯”字,金漆早已剥落不堪,似乎是门洞那张黑色嘴里,吐出的一声古旧的叹息。
可心听父兄讲起过,这里有个叫做明伯的人,是专门做灯的,做了一辈子灯。
此前,可心曾经经过这个门洞,但是,她却从未敢踏入。好奇的她曾在门口向里张望过,可是,店里的一切都隐在深深的门洞尽头,为黑暗所吞没。这个门洞黑得吓人呢!
此刻,可心鼓起勇气,抬头看看那个古旧的金漆“灯”字,定定神,暗中为自己鼓了鼓气,迈开脚步。
门洞的黑暗让她产生出恐惧,可是,看着门洞尽头亮着的一盏朦胧的灯,多么像父亲酒后微醺的眼睛啊。这种感觉让她坚定起来,继续迈步向前,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自己更靠近父兄一步。
长廊已尽,一盏古旧的铜灯下,有个老人正埋首制作一盏纱灯。铺在老人膝上的垫布,爬满油渍和屑末,老人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背有些佝偻。
这就是明伯吧,可心在心里想,他该是用这个姿势,做了一辈子的灯吧。
可心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将手中攥着的九枚汗津津的制钱,叮叮当当地放在明伯的膝头。
九文钱,那是父兄留给她的全部钱资。
明伯看看膝上的九枚制钱。九文钱,可以买一碗蛋炒饭,或者九个九如包。
明伯抬首,人——一个小女孩,大大的衣服,小小的身子。
他认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她是临水坊瘸腿花伯的女儿,她常常从门前经过,蹦蹦跳跳,小兔子一样跟在父兄身后,好奇地望向自己的门洞。
明伯很容易就记住了可心,因为他没有见过比可心更明亮的眼睛。
做灯的人,对于发亮的东西,总是很敏感吧。
可心有些吃惊,她被大大地吓了一跳,但她依旧能悄悄地将自己镇定下来。
可心第一次看到明伯,且是这么近距离地与他对视。
明伯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可心努力克制自己望向明伯那只盲眼的yù_wàng,那是一个黑洞,一个也许会将人吸入并吞没的黑洞。
这样的想象,让可心小小的身子,像春天里一片震颤在人们唇间的柳叶,几乎就要发出锐利的尖叫了。
但是,可心还是稳住了心神,让自己静静地望向明伯另一只会动的、有生机的眼睛。
哦,那里有温暖,有平静的草坪,可以栖息一两只或者更多的蝴蝶。
可心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我要做一盏大大的,明亮的灯,挂在屋檐下。”可心的声音澄澈而镇定。
明伯那只温暖的眼睛转了转,侧过头,重新看住这个女孩。
可心低下头,她不敢看明伯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用九文钱来求灯,有些强人所难,她不认为一盏大大的、红红的风灯只值九个包子。
“我只有这么多了。”可心瞟一眼九枚制钱,嗫嚅道。
“你要灯干什么?”明伯的声音像一口古老的井,说话时,像有水桶在其中扑通,可心可以听到水桶“咕咚”、“咕咚”的喝水声,这声音让可心紧张的身心放松下来。
可心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她想起自己今天从早到晚还没喝过一口水,于是,她也“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口水。
明伯将手中的红纱灯轻轻放好,那是王上闾丘羽迎娶飞雪公主要用的喜庆灯,宫里已经下了单,明伯要开始赶制了。明伯递了一碗水给可心。
“我想让父兄回来时,远远就能看到临水坊的灯。”一口气喝完那碗水,可心开始胆子稍微大了些,偶尔也敢瞟两眼明伯脸上的那个黑洞。
明伯那只会动的眼睛流转过一点波光,他沉吟一会后,“咕咚”之声在他喉间复起:“你送我三盆花吧,就当是灯的钱,你看我这里都没一点生气。”
明伯环顾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将九枚制钱按回可心手中,可心觉得,明伯的手像树皮一样粗糙。
“可是,我不会种花,”可心有些着急,蜜糖色的脸庞涨得通红,“我以前只是跟在大大和哥哥后面看看,偶尔帮帮手,没认真学过。”可心说完,惭愧地低下头去。
“我不急,等你学会了再送我。”明伯温和地说。
可心抬头,明伯那只温暖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可心忽然觉得,明伯这只眼睛要比那只不会动的黑洞眼更加深邃,而且,那其中有着明亮的星光。
不久之后,北大街临水坊的屋檐下,每至夜幕降临,就亮起一盏大大的桐油纱灯。
灯笼初初挂起的那几天,经过的人都会驻足而望,人们边看边啧啧赞叹,这灯上的薄纱一定是用最好的桐油,最精心地浸泡和处理过,色泽非常柔亮,非常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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