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文一口气说了个又老又长的故事。这故事如今听来并不十分离奇,众人都知道适逢魏一鸣就坐在跟前儿,今儿个又是个大喜的日子,赵志文在叙述时必然留了情面,两虎相争,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件事当年之曲折恐怕不亚于真正的两军对垒,计谋武备无所不用其极。
须臾,赵志文又端起了酒杯,这次他竟食言而肥,连着点了两个人的将,说:“范世兄,林教头,论起不打不相识,咱们仨也算是彼此印象深刻呀,那一年,我随马帮出行,到汉中来贩药材,也是年轻气盛,自诩强龙,谁也不放在眼里,到了贵宝地,没有按规矩拜会龙头大哥,惹得范世兄大发雷霆之怒,就在汉中城里,摆下三道关口,非得与我一较高下,呵呵,那一场斗法真是别开生面,惊心动魄啊,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思之念之,仍然是心有余悸,忍不住冒冷汗,也就是这一仗,我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做人也好,做事儿也罢,总归要低调些才好,如若不然,必然招致无尽烦恼;林教头,咱们虽然曾经斗过法,算是一对儿冤家,树大招风,这些年来,与我针锋相对的人不知凡几,但我从内心里对林教头好胜感佩哩,试想,如若没有咱们当年那档子故事,苏三娘便也不会跟了我,给我生儿育女,因此,我每每想起与林教头的结识经过,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冤家宜解不宜结呀。这杯酒,咱们哥儿仨一起走一个。”
首席上的人无论平素行事是正是邪,均是一方豪杰,名头叫得响,手下有真章。若要彼此对比,分个高下,除了赵志文,刘一手要说他排第三,便无人敢排第二,就连腰里别着快抢的赵志武也不能。
赵志文抛出话来,说要量体裁衣,单独敬酒,敬到哪里醉便在哪里歇。刘一手原本以为,赵志文会头一个跟自己碰杯,但结果却大出意料,赵志文第一杯酒竟挑了个女土匪。女豪杰也好,女土匪也罢,满桌子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儿,只有小白龙一花独秀,恰如万绿丛中一点儿红,女士优先,赵志文先跟她碰杯,也算说得过去。
然而,赵志文的第二杯酒也没跟自己喝,而是杠上了青木川的土皇帝魏一鸣,刘一手尽管笑靥如花,但心里早已憋了个老大的不乐意,只不过自持身份,隐忍不发。
赵志文第三次端酒杯时,刘一手环顾诸人,想着再也不会有人跟自己争这个先后了,差一点儿也跟着端起了酒杯,然而,结果竟然再一次大失所望,赵志文竟然挑了范世杰和林教头两个地头蛇。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好面子,几杯杜康下肚,一览众山小,更加把面子看得无比贵重,赵志文不走寻常路,接连三次放鸽子,不管他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之过,对于刘一手而言,终归是可忍,孰不可忍。适时,刘一手听见三人的碰杯声,好似听到了一声惊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拍案而起。
正在这时,林教头却率先开了腔,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刘一手又一次按捺住心中的恚怒,且作壁上观。林教头这些年隐迹在大城市里,早晚所见尽是灯红酒绿,软玉温香,身上仅有的那一点儿棱角早在温柔乡里消磨殆尽,此时此刻,又自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不禁有些大舌头,底气不足,说:“赵庄主,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饶舌煞风景,但我是个大老粗,一根肠子通到底,憋不住话。心里头呀但凡有个事儿,便毛焦火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志文淡淡一笑,说:“人生一张嘴本来就是用来说话的,若是不说话,岂不是辜负了造物主的安排,林教头切莫着急,天色还早哩,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某洗耳恭听。”
林教头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我这个人呢,说好听点儿是一方地头蛇,说不好听呢,就是个地痞流氓,我掉不来文,就想到哪儿说哪儿,诸位且莫见怪。赵庄主是人中龙凤,今儿个适逢庄主的四十华诞,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来讨一杯喜酒而不得,可真正坐在席前跟赵庄主把酒言欢的人,却又未必尽是诚心前来祝寿的。你瞧瞧这满院的宾客,哪个不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你知道他们中间究竟有几个人是真心来贺寿喝喜酒的?依我看,差不离儿都跟我这大老粗一样,借着喝喜酒的名儿,存着一门发横财的心思。”
赵志文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皱起了眉头,说:“林教头你没喝高吧,你这番话可一棍子扫了不少人的脸面啊,恕我愚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赵庄里又没有金山银山,你等却要发什么横财呀?”
林教头讪笑道:“我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赵庄主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剑门赵庄传承百余年鼎盛繁荣,总是后浪推前浪,一浪胜过一浪,众人原以为赵庄的富庶是因为能人辈出,善于经营,如此这般,纵然赵庄富可敌国,旁人也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可是现在我们晓得,赵庄的长盛不衰其实是背后靠着一座金山银海的支撑。这金山银海规模宏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金山银海本是无主之物,自该见者有份。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又吃了不少酒,舌头便如临盆的婆娘,就更显得笨拙了,不知道我刚才这番话赵庄主可听明白了么?”
赵志文闻言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