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我爱你。
那宛如深渊般漆黑的夜里,我在一遍遍,爱你。
——郑依云
她垂着眼,慢悠悠地看着升起的烟雾。等到水沸了,就下了十个饺子下去。胖乎乎的水饺在沸水里头翻腾,盖上了锅盖。等到水彻底沸腾了,又泼了点冷水进去,重复三次。
她妈妈告诉她,这样子,水饺就会更好吃了。
妈妈……妈妈……
今天是几号来着……
4月11号。
她半垂着眼,有些神经质地眨了眨眼。等到饺子好了,就把饺子捞上来。
“吃吧。”她把饺子端到许昂面前。
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再次和这个孩子说下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有今天不可以。
“姐姐,谢谢。”许昂嘴里含着一个水饺,含糊不清地说,有些狼狈。
许陌没吭声。
她慢腾腾地上楼,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光线明亮。
小长桌,小男孩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从许陌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勺又一勺机械般地往口中塞着饺子。
饺子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可他却像是半点都感受不到热度一样。
许陌看了会儿,又收回眼。
她的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如此反复。
算了吧,她告诉自己。
没什么好想的。
也没什么好看的。
有时候,你的出生就是一种原罪。
谁都选择不了的。
是许昂,也是她。
许陌。
她不想改变旁人。
她甚至都改变不了自己。
许昂吃完了所有的饺子,把汤也给喝完了。然后把碗筷收拾好,放回厨房。
又老老实实地在客厅待了一会儿,等到确定许陌不会再下来,他才回房。乖乖巧巧的,都不像是个才8岁的孩子。
他轻轻推开房门,生怕吵到了里面的女人。房间里头,没有开灯。
窗边。
坐着一个女人,有风拂过,卷起女人的长发。她没有盘发,乌发落了满肩。穿着红色旗袍,下摆微微叉开,露出曼妙的大腿。她身段极好,腰肢柔软。
“妈妈?”许陌轻轻出声,嗓音沙哑略微稚嫩。
只要是单独和她待在一起,不知怎么的,许昂有些害怕。就像是一个小动物,误入森林,遇到了大猛兽。
闻声,郑依云掀起眼帘,慢悠悠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她的颈是雪白的,微微仰起。暴露在空气里,纤细柔弱。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微微上扬,她是天生笑唇。染着豆蔻的纤细手指夹住嘴边衔着的烟,放在两指间肆意把玩。良久,她呼出一口气。吞云吐雾间,媚色生香,像个噬人魂魄的妖精。
“怎么?失败了?”她问,声音冷冽,全然不像是在许南山身边的温柔小意。也完全不像是一个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时候应有的态度。
许昂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张了张口:“妈妈,姐姐没有理我。”
郑依云嗤笑出声,食指曲起,弹了弹烟头:“呵,理你,你是个小贱种她理你做什么?没理才好,这孩子,终于变成了硬心肠。”
许昂不太明白小贱种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硬心肠是什么意思。只隐约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姐姐不理他。想到就问,他有些茫然地问:“妈妈,为什么姐姐不理我?”
小男孩的眼睛大而亮,眼神清澈。在他这样的眼神底下,似乎所有的罪孽和污垢都无所遁形。
罪孽啊?
什么?
比如,她夺了恩师的老公。
恩师吗?
呵……唐楠。
唐楠,唐楠……郑依云把这几个字含在舌尖,她没出声,雪白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空中打着拍子。手里的烟,她没有抽上一口,任由它燃着。
良久,她才笑出声,声音越来越疯癫,脸上的模样也越来越狰狞:“小贱种,我都叫你小贱种了。听不懂?蠢货!”
许昂呆呆地站在原地,压根就没办法明白,这个他称作母亲的人,到底怎么了?
“妈妈,你怎么了?”他上前几步,试图去安抚自己的妈妈,自己正在发疯的妈妈。
“滚啊!我叫你滚啊!”郑依云冷漠地看了眼许昂,眼里尽是厌恶。
许昂没走,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寂静的夜里,不知从哪里传来带着点儿忧伤的歌。
——陪我,为你沉淀,逾越了理性,超过自然。
——瞒住了上帝。
——让你,到身边。即使爱你爱到你变成碎片。
——仍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
——来沉没吧,在我深处吧。
……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我爱你。
——沉没,湖底。
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郑依云难以自制地浑身颤抖着,整个人处在失控的边缘。她尖叫着,一把拉起许昂的胳膊,把冒着火星的烟头狠狠压在他白嫩的手臂上。
“去死啊!都去死!”
“妈妈,妈妈,我疼!”许昂没忍住,惊恐地嚎啕大哭。
郑依云没有听到,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越笑越大声,晕了妆容的脸上满是泪水,狼狈不堪:“去死!都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似是失了力气,烟从她指尖滑落。对着空气,她喃喃道:“我爱你。”
十年了。